赵安神色有些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无妨。我本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赵安正要跟随张四往另一处暖阁的方向去，却听屋里躺着的朱昭奕倏地喊道：“赵兄……等等，等等！”
张四见状，便示意赵安过去，自己踱步退到了门外候着。
“赵兄，您也上来……”朱昭奕见赵安走近，立即道，“陪陪我。”
赵安登时有些诧异。
“我知道，您不喜欢与他人同榻而眠……”朱昭奕带着央求的意味望着他，“但今晚……没人陪着我，我这心便空空的，不安稳。陪我一回，就这一回……”
“只要能让你心里舒服些便好。”赵安不假思索地脱下外裳，只剩了最里一层的中衣。
“多谢……赵兄。”
赵安躺了上去。床很宽敞，足以容得下两个人。
今夜赵安心里翻江倒海似的翻腾。眼见的一切，与多年以前赵匡胤的丧仪相较，竟恍如重现——铺天盖地的素白，震天动地的恸哭，以及孤舟般无助的年轻的国本。朱元璋因病而亡尚且知因知果，当年赵匡胤却是一朝暴毙，去得不明不白。眼前所有的一切相似得令他陷入当年无限的痛苦中去，无法逃离。他抑制不住隐隐的抽噎，眼角不知不觉滑出两行泪来。
赵安慌忙拭罢了眼角一点泪，正要合眼，却见朱昭奕一侧身，手臂搭上了赵安身上，就像要把他箍住似的。
“从前在濠州，夜里陛下就是这么陪着我的。”朱昭奕安心地闭了眼。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初十，朱元璋圣驾殡天。六月甲辰，上谥曰“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庙号太祖。皇太孙朱允炆承遗诏所言“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遂承继大统，改元建文，即明年起，是为建文元年。
然而在这一片名正言顺的改换之下，朱允炆的位子并不稳固。
朱元璋分封诸子于各地，各自拥兵；镇守边塞者，兵力更是倍于其余诸王，其中以燕王朱棣为最甚。朱允炆即位之初，即与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共谋削藩之计，布兵北平，调燕王朱棣麾下精兵于边塞，以分其力，削其位。一年之间，朱允炆已废周、齐、湘、代、岷五位藩王，或软禁，或流往边地。
封藩王以拱卫皇廷乃是朱元璋所定的国策，朱允炆方登大宝，即谋变更之事，使得朱昭奕颇为不满，但也拿捏了分寸，不多加阻拦。岂料燕王不堪朝廷之举，几番波折后，以铲除奸臣，“清君侧，靖国难”为由，于建文元年起兵，挥师南下。
时至建文四年，朝廷谋略失当，越发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而燕军已越发势不可挡，六月初八于龙潭驻扎，大有至逼京师之势。
“明日安王与谷王会再前去谈和。”朱允炆于书房内传朱昭奕前来，开门见山道，“昭奕，你也去吧。”
“可是今日李景隆刚去了一趟……”朱昭奕面露难色，“不是已经碰了壁么。”
朱允炆眼神里掺着渴望，渴望地等着他肯定的回应。但显然此话让他失望了，眼里闪烁的光顿时湮灭得一点不剩：“你不愿吗？”
朱昭奕忙道：“没有……”
“也是，你跟燕王是自幼相伴的情分，我又算什么人呢。要你跟燕王说这些话，你终归是说不出口的。”朱允炆瞥他一眼，话语间是出乎意料的干脆，“那便罢了。”
朱昭奕还欲说什么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支支吾吾：“我……”
朱允炆却不耐烦地打断他：“罢了，罢了——你退下罢——”
朱昭奕也看出了他有几分怒气，心下更慌了：“陛下，我，我……”
朱允炆扶住疼得要裂开的头部，沉着嗓子道：“朱昭奕，退下。”
朱昭奕应了句“是”，心跳却愈发躁动起来。朱昭奕一直不喜朱允炆对他那副若即若离，不肯全然信任的样子，但也始终以秉承太祖遗志，辅佐他开万世太平为己任。平日里，朱允炆在朱昭奕面前颇为自持，极矜礼节，如今却已全然顾不上这些，叫他陡然瞧见了自己最无助的样子。
朱昭奕心里堵得难受，悄悄转身瞥了他一眼，仿佛看见他肩上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正艰难而吃力地向前一点一点挪动着。斜晖透过门和窗，分明地落在他身上，映得他落寞无比，似深秋摇摇欲坠的叶子，只待大风一吹，便将落入眼底可见的泥潭，再无生机。
数月后，中原易主的消息乘着朔风拂地，吹到了漠北草原。
哈丹巴特尔正在帐子里舞刀，时而轻快，时而稳健，时似骏马飞驰，时如游龙当空。帐里一片静，所有人都屏着息，剩了那刀锋快意，沙沙作响。
哈丹巴特尔正在兴头上，倏忽帐门的帘子被人一手掀开，从门外钻出一个圆圆的揪着辫儿的小脑袋。
“前辈！前辈！”满都拉图俏皮一笑，轻快地唤了两声，蹭蹭蹭便钻进帐子里。
哈丹巴特尔一见他来，立即收了刀，放置一旁：“干什么！也不小心点，伤到你怎么办！”
满都拉图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是可爱：“前辈，别耍刀啦，我有大事儿跟你说！”
“你小子又听来什么了？”哈丹巴特尔将满都拉图抱至自己腿上坐着，吩咐了侍从端奶茶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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