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门外轻叩两声，断不会是黎晁，宋之乔这时正半躺在床上，多多汪汪汪了一早上，让宋之乔想不忽视它都难，于是便敷衍地腾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安抚似的顺了顺它的毛，继续空洞无力地望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敲门声扰乱了他的思绪，宋之乔抬眼去看，来人竟然是小穆。
小穆恭恭敬敬冲他行了一礼：“该喝药了，公子。”
“怎的是你？”宋之乔有些惊喜。
小穆微笑：“大人吩咐我来伺候公子，小穆便来了。”
小穆一提到那人，宋之乔脸上那点儿的喜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这番伤了气血，定然是要大补，宋之乔恹恹地望了一眼那黑不溜秋的药，道：“放那吧。”
小穆有些为难，大人吩咐了，是要看着公子一滴不漏的喝完，然后立刻收走碗筷的。
他犹豫着开口，道:“大人说，要……看着公子喝完……”
宋之乔霎的掀起眼皮，木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下床、夺过小穆手里的碗，尽数倒在了花盆里，随后将碗还给他，道:“喝完了。”
“公子……”小穆的表情并不好看，夹在中间两边难做，“这……”
宋之乔欢快地重复了一遍“喝完啦呀”，重新躺回床上，多多又贴上来，宋之乔心情还不错地逗弄着多多的下巴，仿佛逗狗才是天大的事情。
小穆看看宋之乔那张懒洋洋的脸，又看看空了的碗，犹豫着开口道：“公子，您还是将药喝了吧，您这番自戕伤了内里，可得好好养养，这药是大人亲手……”
宋之乔逗狗的手一顿，面无表情打断他，道：“你若是不提他，兴许我还能多活两年。”
他将生死说得这么轻、这么淡、好似已经是油尽灯枯，没几年寿命了，小穆听得心揪成一团：哑声道：“公子说什么呢，您定然能长命百岁，怎么的会……”
宋之乔轻笑一声，看向小穆，小穆瞧上去比他还要小一些，十五六岁的模样，细胳膊细腿，一颗心倒是热乎：“你还小，不懂，有时候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更多的是想死却死不了。”
“公子……” 宋之乔眼底漫出无尽的悲伤，还有远超他这个年纪的沧桑，连带着小穆也难过了起来。
“你出去吧，我跟多多玩一会。” 说收就收，宋之乔又和没事人一样了，他拿了个小球球，扔出去，再让多多哼哧哼哧地捡回来。
“嗯，真乖。”
“我们多多狗中龙凤，一会给你大骨头吃。”
“哎呀多多，”宋之乔捏它脸儿，说起这事来，他笑道，“你想不想你那小母狗儿？”
多多一脸傻样地仰头嘿嘿笑。
宋之乔也笑。
小穆悄悄掩了门出去，步子也跟着放轻了，出去了端着一空碗他才回神：“他是要劝公子喝药的啊！”
哪有人一直喝药，也不见好起来的道理，黎晁很快发现了宋之乔的小伎俩。
小穆这日照常来送药，只见他一瘸一拐，面色痛苦地朝宋之乔居住处走来，门虚掩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进去了。
“公子……”一出声他整个音都是沙哑的，“该喝药了。”
“放那就是了。”
“公子……”小穆还想再劝，一开口扯到身上的伤处，便是勾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您好歹喝点，一点也好。”
“我的病这药又治不好，喝他作甚？” 宋之乔觉着有些奇怪，扭头看向小穆，只见后者脸色苍白、额角分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越看越让人觉得奇怪了。
“你怎的了？”
“没事。”小穆这话都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的，宋之乔已经瞧出端倪，小穆更不敢在这久呆下去，端着一碗满满当当的药就要往外走。
“等等。”他这般行色匆匆的模样，宋之乔怎能不叫住他，明明叫住他，小穆也不停留，反倒加快脚步向前去，宋之乔只好拉住小穆的胳膊，没想到正触到小穆的伤处上，小穆吃痛，端着碗的手一个不稳，药硬生生给洒了半碗。
“疼……” 小穆忍不住低声呼了一声痛。
宋之乔有些手足无措，手上松了劲，改攥着他的腕子，小心翼翼地将小穆的袖子挽了上去——
宋之乔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所及处，小穆一条瘦弱胳膊上布满鞭痕，触目惊心，几乎可以说是没一块好皮肉。
宋之乔皱眉，隐隐约约觉着这事跟自己有关，于是质问道：“怎么弄的？”
“我没事情没做好，被罚的。”小穆支支吾吾，也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含糊不清地道。
“什么事没做好，谁罚得?” 宋之乔咄咄逼人道。
“公子……” 小穆眼眶含泪，“你别问了罢。”
宋之乔轻叹一声，果然，小穆不敢说，果然是应了他的猜想，他松了手，低声道：“对不起。”
小穆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公子莫折煞了小穆！”
“你快些起来，”宋之乔也跟着急了，忙得扶他起来，“哪有什么公子不公子，我同你哪有什么两样。”
“有时候我反倒还羡慕你一些。” 宋之乔携着他在床沿坐下，手指轻轻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他出身富贵，又是家里的幺儿，一双手细嫩无比，一颗茧子也没有。
伤处被他这一双手抚过，热辣辣的鞭痕好像马上就不疼了。
“痴了？”宋之乔唤他一声，故意用了劲按在他伤处上，“不疼吗？”
小穆猛地摇头，一张脸红透了，看上去滑稽不已。
宋之乔弯腰笑起来半响，小心翼翼将他手上的伤处理好后，宋之乔敛了笑意，对着小穆道：“你唤人再去煎份药罢，我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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