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那偃蛇盘踞的空地，扶木说要去到风来的地方。
可那阵风如同一阵隐约的错觉，划过面庞便再后继无力，去寻时已经捉不到一丝一缕。
好在那些始终漂浮在空中的尘埃颗粒被驱散不少，周遭建筑隐隐显露模样，左右以对称式排列，院落、讲堂、书阁，细节结构严谨而布局舒朗，虽说打眼一看，由于过度整齐而显得有些肃穆，但那满地散落的纸张破坏了这幅整齐画面。
那些纸张胡乱地散，道路与石阶，到处都是承载字迹和图画的方正白色。
扶木在星临背上费力辨认着那些墨迹，“这些都是寻常图纸，草稿，临摹的诗集，还有书信……”他目光转向那些尘封的院落讲堂，“他们平日里应该是住在地下，那珍稀残页可能就藏在里面，我们得进去看看。”
有一个清醒的偃师在背，好处显而易见。
扶木能及时洞察出那些蛰伏暗处蓄势待发的机关，什么样子的建筑夹角必藏暗箭，看似平整的地面又在何处埋伏陷阱，他都了如指掌，十次预测十次准确。
三人顺利踏入一处处院落中，躲过所有机关险境，推开一扇扇门，云灼指尖维持电光，充当照明。
正推开第十三间房，虚掩木门吱呀作响之后，他们踏入一处宽敞大堂——左侧书架，右侧无数方正的小木柜镶嵌入墙，各自占据两边，架顶柜顶都极高，几乎要连接房梁——依然是满地散落的纸张，可这大堂中的纸张铺地尤其密集。
那些小木柜大多数是被打开的模样，有的柜边还缀着欲坠的牛皮纸，只是时间过去五年，已经像是弯曲着死在上面。
那指尖光芒澄黄，兀自闪烁不停，照过木柜中落满灰尘的泛黄纸卷，映亮雕刻一半的木雕，与半成品的玄铁。
“这些柜子，是分门别类储存杂物的吗？怎么这么乱，什么都有。”星临走近那面木柜墙，看着扶木将手伸入与他视线相平的柜子中，从里面掏出两个木鱼一个蹴鞠，再伸手，一只海口大碗。
“……”扶木拍打两声满手灰，“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柜子，算哪门子‘分门别类’。”
星临将柜门关上，发现柜门上的镂刻花纹已经被灰尘蒙死，右上角一块完整的宽条状凸起，他想伸手去触。
他对身后扶木说道：“揽紧点我的肩膀，我要撒开一只手。”
扶木以为星临有些疲惫，想要让一只手暂时解放一下酸痛，“你累吗？放我下来，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我可以单脚跳！”他道。
还没等星临作答，扶木就精神百倍地从他背上跳下来，落地竟也稳稳当当。
星临回头看着已经开始在纸堆中四处弹跳的木头人，静默半晌，“也行吧。”
随即他注意力集中在宽条状凸起处，指尖一触一抹，不出意料指腹变灰，表层灰尘被抹掉，凹陷镂刻处积存的灰尘依然留在缝隙中——那凹陷的刻痕显露出真面目，星临仔细辨认，是精细刻刀一笔一画刻出的三个字——
“陈。奇。正。”他一字一顿轻声念出。
邻近的柜子同样的右上角，同样宽条凸起，同样指尖一抹灰之后，字体迥异的两个字：“王昌。”
下方木柜同样，只是笔迹狂放：“荀兴文。”斜上方娟秀柔润：“谢忻然。”
这显然是书院学生各自拥有的储物木柜，所以里面的物品莫名其妙，全是个人口味。只是这些个人口味已经全部被灰尘占据，一个个陌生名字下，怎样鲜活不同的人生，都已经戛然而止在五年之前，腐烂在无人知晓的林地。
星临指尖抚过一条条已然湮灭的生命，在灰尘占据指纹之后，他的目光在一个名字上面猛然顿住——
“柳行知。”
熟悉的字迹。这次不再有颤抖的笔触和糟乱的墨汁，三个字刻得从容，是往日岁月中流畅的轻逸秀骨。
“咔叭。”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从背后传来。
星临循声望去，只见云灼握住扶木的手臂，堪堪让扶木歪倒的躯体回正，在两人的脚边，大量散乱纸张之下，一截被踩断的肋骨尖刺着支棱着。
堆积的纸张自那处开始滑落，一具潜藏的白骨透过纸张缝隙显露在三人面前。
嶙峋的骨架上，挂着褴褛的桃红衣衫，一根质地莹润的玉石发簪落在骷髅旁。
“他们……杀了人之后，还有遗漏在这里的吗？”扶木弯曲着一边腿，僵立在原地。
云灼看着那肋骨断裂处，“鹿渊书院规模不小，小小一个镇子的南头，挂不开那么多战利品。”
有的人便会永远留在书院里，这样也好，在沉寂地下长眠，也好过死后仍受风吹雨淋的屈辱。
锋利骨碴映入星临眼底，他捻着指腹的灰尘，“过来看这个。”
星临转过身，食指弯曲，用指骨敲着那有着秀骨字迹的刻字处。
扶木看清那三个字时瞳孔骤缩，“柳行知？是那个草屋里的疯书生？他是鹿渊书院的学生？”
星临重重点一下头。
“他的柜子，像是还没被人翻过。”云灼道。
小柳，也就是柳行知的木柜还严丝合缝地关着，是满墙木柜中幸免于被翻找遇难的那一批。或许是因为来这里寻宝的人发现这一面墙的柜子里装的除了垃圾就是废物，抛散满地杂物乱纸之后失去耐心，便转战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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