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去见郑斯琦的时候都如此急促而欢愉，总是这样，不因此外的情绪而做改变。那姿态倒像飞蛾扑火，本质却又不同，一个确实是火，一个俨然是真实的光。
乔奉天出了楼栋，看郑斯琦等在车边，依旧衬衣领带。日头的余光把他笼得像一尊高而沉静的手雕像，昏黄的底色，层叠的光影。他倚着车门，并未有返回的趋势，像一直在等他。连缀起顶上天幕，背后香樟，尤像幅有东方留白意蕴的工笔画。
“我以为你会走了呢。”
一见着人，额上就浮出那个吻的温度，兀自沸腾，几乎隐隐作疼起来。
“知道你会下来。”郑斯琦如常地笑，“郑彧我都先送回家了。”
乔奉天叹气，抚着额头：“你又让她一个人在家。”
“没，在邻居家。”郑斯琦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揉了揉乔奉天的头发，“抱歉啊，把你额头给亲坏了。”
乔奉天挪得开闪烁的视线，拂不开对方萦绕上来的气息，像是抱怨又像是忍不住笑，低头摸了摸鼻子道：“……每天都烫得我以为要开天眼了。”
郑斯琦把拇指往上一贴：“真的。”
兀自一阵傍晚的凉风拂面，又和指头按上的触觉一同偕隐在发里。像郑斯琦低声说了什么好话，悄悄请黄昏，代他帮乔奉天温柔地吹一吹滚烫的额。
铁四局建得早，水池假山，现今小区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偶然有一对儿像郑斯琦和乔奉天这样，傍晚想单纯并肩走走的闲人，也只能抬头看树，香樟、泡桐、红丝草、小叶冬青、重阳木。疏密不一，大体隔两步是一棵，余晖便时过筛时不过筛，落在鞋上的淡橘色光斑，浮光掠影似的，也时有时无。
“昨天我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
乔奉天认真听。
“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一时冲动，都是我真心的，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脱稿的？”乔奉天笑。
郑斯琦也笑：“可不么，完全即兴发挥。”
正是下班放学的时候，有三两背包跑过来的孩童推搡着奔向后面几栋楼，也有遛狗的叔伯姨婶，提前吃过了晚饭，早早摇着一把团圆的蒲扇，牵着条油光水滑的小哈巴。认识的，便微笑着和乔奉天轻轻寒暄点头，瞧瞧乔奉天，再瞧瞧一边的郑斯琦。
“你的顾虑，你不用说，我都知道。”郑斯琦看那条狗摇着尾巴走远，“我把我的想法传达给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不是要求你给答复，也不是企图我俩之间立刻就要有什么实质性的转变。”
“你想问我的问题应该有很多，我还没有给你一一回答。”
“你的顾虑，我也不能完全保证能够安然解决，所以更不能不管不顾地就把你抓住不放。”
“但我也有诉求。”郑斯琦看乔奉天的神色，特别特别温柔，有心的人细细一瞧，当下就能了然于胸，“我想知道你的心意。”
乔奉天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希冀，痕迹很淡，几乎让人浑然不觉。这神色太难得，乔奉天想，原来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既然他想要，自己怎么能不给？
乔奉天克制不住地脸红，连同表情都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摆。吸口气，做认真的样子看郑斯琦，从他干净熨帖的衣领往上移，犹豫再三，视线才落在他隔着镜片的眉眼间。郑斯琦嘴角颤啊颤，亮烈的笑意瞬间从嘴边一路蔓延，染到每根漆黑的发上，再从眼睛里满满溢出。
“郑斯琦。”第一次叫了全名，为的是正式，但过犹不及，显得既严肃典穆，又可笑滑稽。
“到。”郑斯琦老是在那儿笑。
“你严肃点儿好不好？”乔奉天挺不乐意地摸鼻子，以掩饰要噗噗跳出喉咙的心。
“好好好。”郑斯琦咳了一声，推了推眼镜。
“郑斯琦……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话音只是刚落，乔奉天眼前一花，身形一晃，就觉得被紧紧抱住了。一句话用尽了毕生勇气似的，比攀上了珠峰还要令人目眩，失重的状态更甚，脑子晕晕胀胀，脊背一线都是过电般的酥麻。越过郑斯琦的肩，望着香樟高处，一时分辨不出此时是他的现实，还是他的梦境。
郑斯琦的手掌揉进乔奉天后脑勺的黑发里，乔奉天的手臂，也顺着他宽阔的背一路小心地攀上去。索性走到尽头的一栋拐角处，总不至于有人。可真有，乔奉天也不在乎，只是不知道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抱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也不在乎。
不在乎，往往是错误的方式，又是正确的态度。
乔奉天刚来利南的时候，在间小出租屋里，追过陈坤董洁那版的《金粉世家》。
军阀背景一概不通，台词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倒是里面的那一句“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还能想得起来，且金燕西在那一刻镜头里的专情神情，坦然语调，都仍在脑海里明晰。
乔奉天一点儿都不知道恋爱该是什么样儿，遑论轰轰烈烈，听起来就那么浓艳灼人。可猎猎的一把炽盛火焰，烧到最后不就是一捧余烬么，风一吹就弥散了，尘归尘土归土，能留下的又是什么。
他和郑斯琦之间，好像没有那么强的专注度，那么浓的执着心，像仰进一朵浮漾着的流云里，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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