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树，绿野绵延不绝，如同苍穹一样拓展，广袤不见尽头。
在数次尝试潜入潭中寻回路无果后，慕轻在岸边瞻顾片刻，便沿着疑似双鹿蹄印的痕迹向前行。蹄印持续蔓延至原野腹地，越过山丘，伸向峰峦点缀的层层墨影。慕轻心神专注于双鹿足迹，渐渐遗忘辰光。
夕阳薄峪，平野淬染暮色，微风不知从何方向吹拂而来，草地摩擦鞋履，窸窣作响。
蹄印突然断绝，慕轻止步立于原地，如堕烟海。
“闯进来的坏人，就是你吗？”
耳畔传来一阵声响，慕轻过了好半晌，才恍然意识到有人在说话。
但说话者非人，而是落在她肩上的一只形态娇小、体羽艳丽、肩翅翠蓝的鸟儿。
翠鸟见她终于发觉自身所在，不慌不忙地用喙梳理了一下羽毛，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你就是它们说的那个坏人吗？”
慕轻惊讶，又不解，顺着它的话，问道：“闯进来的人，就是坏人么？”
翠鸟从慕轻肩头飞下来，在空中转了个圈，扇着翅膀停在慕轻面前道：“闯进来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但陆白说你是坏人。”
“陆白是谁？”
“陆白是兔子。”
慕轻想起潭边曾用责备目光注视着她的那只雪兔，瞬间明白过来。
“你见过两只梅花鹿么？之前在潭边饮水的那两只。”慕轻斟酌了一下，问道，“它们，也以为我是坏人么？”
翠鸟似乎在回想，片刻后发出一阵清脆的鸟鸣啾啾声，答道：“庭语它们倒没这样说过。”
慕轻莫名安下心。
“庭语说，”翠鸟的目光仿若直刺入慕轻心底，“你的气息像昆仑之丘的泉水一样，很好闻。”
慕轻抓住疑窦：“你们去过昆仑之丘？”
昆仑山远在西北，慕轻虽不知原先身处荒山是在何处，但大体方向与昆仑山偏离甚远，此地与荒山相连，与昆仑山也不会太近才是。且昆仑山相传是仙人门户，周边遍布阵法迷障，俗世之物难以得入，双鹿虽通人性，但也未必能上昆仑之丘。
“我没有。”翠鸟像是累了，又落回慕轻左肩之上，低头在慕轻衣领上蹭了蹭，道：“庭语应该也没去过。”
慕轻默然不语，翠鸟陪她呆呆站立一会儿。冷月悄无声息地升起，披落清辉，慕轻坐下来，侧头看向翠鸟，轻柔问道：“你是妖么？”
翠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是。”
“那你怎么能说话？”
“陆白和庭语它们都能说话。”
“但只有你能说人语。”
“我是第一次跟人说话，”翠鸟顿了顿，道：“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你若要问详细年限，或许已逾百年。”
所以潭边石碑被杂草淹没，碑上文字被磨得看不清。
慕轻低头沉思，翠鸟想起之前与伙伴交谈，又道：“庭语说你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吗？”
慕轻点了点头，翠鸟扑了扑翅膀，问道：“你听说过凉风之山吗？”
“这里是凉风之山？”慕轻伸出右手凑近肩头，翠鸟低头看了看，避开慕轻掌心疤痕，轻轻跳上去。
慕轻屈起膝盖，将翠鸟放上去，翠鸟一边梳理羽毛，一边道：“凉风之山是昆仑山的第二重，这你都不知道吗？”
慕轻面对它突如其来的反问，有些赧然：“我入门不久，只是大概听过昆仑山的名号，再多就不清楚了。”
翠鸟不在意地继续动作：“昆仑山第三重叫做天曲，有一族人聚居彼处，世代守护人界安宁。”
“但三界之乱，自古是由四宗平定……”慕轻轻声反驳，翠鸟啄了啄她膝头，并未理会她的疑问，“你听过天曲青氏吗？青氏一族族长有通天之能，这里是她仿照凉风之山，一手创建的虚境。”
既是虚境，便无处不在，难出难进。但机缘凑巧，竟被慕轻撞进来，不知是慕轻太过幸运还是太过不走运，慕轻甚感烦恼，问：“那我要怎么出去？”
翠鸟缩了缩脑袋，疑惑道：“你不喜欢这里吗？这里不分四季，温暖宜居，倘若你能在此久留，不必强于修行，自然便能寿数永续。等凉风之山山阵哪一日开了，你或许还能有幸到天曲去一趟，瞻仰族长一眼。”
许是看出慕轻并不被青氏族长吸引，翠鸟想了想，又道：“受此处天地灵气滋养，修为一日千里，即便你灵脉被封阻，久而久之，亦能恢复如初。”
慕轻心念一动，视线与翠鸟相对，月光下翠鸟抖动双翅，透出一股天真无邪的神气来。
这一句话正中慕轻忧切。
她本就天赋不足，以往在天御山上，每日付出十分之努力，也不如小师妹一场顿悟，她虽不气馁，总归有那么一两次灰心，而噬灵阵之后，她更加难以聚气，形如废人。她不知她是否有修为恢复的那一日，更无法确信在此之前魔徒不会寻迹追来，前路如此凶险，但若留在虚境，必然无虞。
她难以不意动。
娘亲将她托付于天御，为的便是给她一个安身所在，如今她眼前有另一个绝佳去处，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谨言慎行，假若留下，还能同翠鸟说说话，不必如从前流连诸峰一般，忍受无边孤寂。
她甚为心动。
翠鸟见慕轻长久静默后仍不作答，百无聊赖地从慕轻膝上飞出一段距离，打了个转儿，又飞回来，道：“除了昆仑山，这里便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了，你当真不愿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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