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说她忘记从前许多事时，寻砚却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虽相隔不算太久，如今想来犹如前世的事。
慕轻是在十六岁后才拜入天御宗的，虽然行三，却比于茗入门还要晚一个月。只是因她比于茗大上那么几岁，掌门便说，让慕轻来做三师姐。
寻砚在掌门这不算坚持的坚持中收慕轻做了三弟子，并在宜风阁上第一次见到了慕轻。
慕轻着俗世中女子常见的流水纹裙裾，腰间环着青玉鱼佩，凭栏而坐，远眺云雾出神。
掌门叫了一声她名字，她便即回头，看过来的眼神中，平静又迷茫。
她像是在看寻砚，寻砚却察觉不到她有一丁点探询之意，似乎“看”只是“看”本身，而不带其他任何含义。
掌门让她过来拜见师尊，她顺从地执了弟子礼，一言一行，规矩得如同刚刚从谁那里习得，再尽数照搬过来一样。抬头看向旁人时，也和看山上的草木没有什么不同，连之后拜会师兄师姐时的微笑，都像是事先刻好了样板，她心无旁骛地比对着做出来，恰如其分得过了头。
她的几个师姐天资出于众人远甚，心气自然也高，听闻她来路，总归有些不服，于茗年纪小，起初还和她显得亲近，俟黎婼入门后，也渐渐与她疏于往来。
寻砚向三人授课时，便常常见于茗和黎婼胶在一处分享心得体悟，慕轻安安静静地坐在另一旁独自冥思。
她学得不算快，胜在足够认真，也不爱像小师妹一样，拿许多问题缠问师尊。寻砚有时或问起弟子们修行，问到慕轻时，她也会老老实实地坦言自身进程，面对小师妹的神速进步，偶尔会赧然，但多数时候只是惊叹佩服，而后依然平心定气地修习。
五年时间，于寻砚而言是一弹指顷，于慕轻而言却足够她从最初的格格不入，到与天御宗诸子弟融于一体。
经青城山一役，天御宗寻砚真人座下的三弟子，也无人会再说她名不副实了。
温和纯粹，谦顺柔弱，寻砚以为这就是慕轻，却在这意外的独处时日中发觉，原来许多时候，她并不能如以往所想的那样，一眼看穿她这弟子在想些什么。
正如此刻，她直觉慕轻并未走出伤心、抑或是苦闷的心境，但慕轻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又与平日里分毫不差。
从容又恭谨的言行，恬淡而温顺的笑容，甚至在为她引水净手时默祝火咒致使水流升温而自然流露出的细致入微，似乎每一项都显明了慕轻当真听进她的劝解，心结随之舒缓了。
寻砚却敏锐地，生出些许异感来。
并非她哪里做的不好，与之相反，正因她的行为无可挑剔，才让寻砚感到奇怪。
寻砚沿着这怪异，想起慕轻第一次回头看向她的那一眼。
慕轻的“看”只是“看”本身，则慕轻的“做”也理之当然地，仅仅是在“做”。
没有其余含义，只是应当这么做。
举措顺从习惯，而忧思，则匿于无人可探寻的罅缝，几乎从未漏踪迹。
从前的某一瞬猜疑似乎得到了印证，让寻砚既觉诧异，又觉意料之中。
“慕轻。”
寻砚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眼中露出几分迷惘，视线仅仅与寻砚对了一瞬，又很快低下去，轻声中也染上了不解：“师尊？”
寻砚问：“伤口，不上药么？”
慕轻很快摇了摇头，停顿片刻，才想好了怎么答似的：“小伤无碍。”
意识到这回答或许太过敷衍，又补充道：“有一回我同……人比剑，被划伤了小臂，事后想向娘亲诉苦，反倒先被提着训诫了哪里不足，需得改进，等想起来还有伤时，伤口早已结了痂，没过几日，就长好了。”
说话时，她将右手摊开来，白皙的掌心中果然凝结出一道似乎随时会脱落的血痂，四周还有着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寻砚端详片刻，左手托住她手掌，另一只手捏着方才慕轻递过来的湿帕子，轻轻贴在伤口四周擦拭。
慕轻想缩回手，才动，便被握住手腕。
“师尊？”
寻砚“嗯”了一声，开口却并非是回答慕轻，而是顺着慕轻之前的话问道：“你娘亲，向来待你这般严厉么？”
她起先还想慕轻娘亲或许十分溺爱慕轻，才使得慕轻至今依旧如此思念。
这件事还记得，慕轻不由松了口气，心底涌出些欢欣，道：“只有和阿絮比输时才严厉。”
这人，想必就是慕轻方才刻意略过去的名字，寻砚思忖道：“阿絮是？”
慕轻眨了眨眼，不知师尊怎么突然转了性，追问起这些来。
寻砚抬头瞥了她一眼，像是在催促，慕轻只好如实回复道：“是我义姐，名唤汝絮。”
这倒真令人意外，掌门说慕轻是故人托孤给他的，可从未提过慕轻还有个姐姐。
寻砚将她掌心擦拭干净，把帕子一并还给了慕轻，道：“你义姐怎么没与你一道来天御山？”
是嫁人了么？
世俗中女子十七八岁嫁人也不稀奇，若真嫁人了，慕轻确也不太方便跟着过去。
慕轻却道：“阿絮走了，她走时我在睡觉，她也没同我道别。娘亲说她是回自己家中去了，但她家在哪，娘亲没告诉我，只说日后阿絮会来找我的。”
只是她等了很多年，都没等到。
她拜入天御宗一事，阿絮也毫不知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