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她踩着小皮鞋一路噔噔噔地往楼上跑，急匆匆地惊亮了一路的声控灯。到了门口，瘦小的孩子顺着脖子把钥匙串拎出来，兴奋得手微微发抖，手链上的小坠子摇摇晃晃。
前年是一对毛茸茸的小兔子，去年是挂满了整个房间的彩色小灯，今年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呢？
钥匙**锁孔，向右转了半圈。
咔哒。
她向前迈一步，顿时踏入一片黑暗。家里没开灯，狭窄的小套间里黑洞洞的，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她呆在门口，愣了半晌，这才扶着墙往里走。
“爸爸……”她轻声叫着，忽然右脚踩中了什么，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她痛叫一声，手伸出去摸到了罪魁祸首，拎着那细细的瓶颈站了起来。窗外有车驶过，灯光映入屋子，斜斜地在手中的玻璃制品上照出一道亮光。
哐啷，酒瓶子落在脏兮兮的瓷砖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仿佛迟钝似的，她此时才闻到了冲天的酒气，立即捂住了口鼻。酒精混着粗重的呼吸声，化作一股热哄哄的臭气，从角落里最黑的地方喷了出来，瞬间激下了她的眼泪。
“爸爸……”她小声叫着，跑到那团颓然的黑暗身前，使劲儿摇那人的肩膀，“爸爸！”
酒醉的男人不满地发出几声咕哝，大手一把将她搡开。女孩子跌坐在地上，又顽强地爬起来，边拍打父亲的手臂边颤声喊道：“爸爸！醒醒啊！爸爸，别睡了……”
男人的眉毛皱成个“川”字，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儿，“爸爸又失败了……爸爸……累了……你懂事……别……别烦我……”
但一个六年级的小姑娘能有多“懂事”呢？女孩抽抽噎噎，用力推着父亲的高大身躯，在酒气中嘶声哭喊：“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今天我十二岁了……爸爸，您忘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
“生日”两个字儿总算提醒了烂醉如泥的男人。他猛地睁开双眼，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对女儿傻呵呵地笑了两声，“对……对对，今天你生日……你看爸爸……差点儿就给忘了……生日礼物，哎，生日礼物……”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念念有词，“你等着，爸爸给你找礼物……嗯……礼物。”拖着脚按亮电灯，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过了几分钟，男人揪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回来了，嘻嘻地笑道：“你看……这个，这个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时，给她买的裙子，她……她没带走，我送给你……生，生日快乐。”
女孩记得这条裙子。妈妈总是穿着它，郊游时走在最前面，雪白的裙摆随风扬起，像是一片落入凡间的云彩，轻飘飘的衣袂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在裤子上擦一擦手，接过那件裙子。细腻的面料在掌中沙沙地流过，留下满手冰冷。好像变成一件陌生的衣服了，她屏住呼吸。
“怎么了……不喜欢吗？” 头顶上方传来一句低沉的疑问。
她猛地抬起脸，迅速地摇摇头，抹掉还停留在颊上的眼泪，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我很喜欢，谢谢您……我现在就去换上。”
为了表现出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开心，女孩冲回卧室，飞快地换上了连衣裙。她发育晚，还是个小毛头，妈妈的裙子对她来讲还是太大了，明明是件短裙，穿到她身上就过了膝，下摆在小腿肚附近飘来荡去。领口也松垮垮的敞开来，露出一点平坦的小胸脯。她把脖子上的钥匙摘下来扔到一边，跑出了屋。
“爸爸！”眼圈还红红的女孩子笨拙地做了个亮相，“好看吗？”
父亲坐在桌边，刚斟了一杯酒，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只是一眼，端到嘴边的杯子就停在了半空中。啪啦，玻璃杯从手中落下，在桌沿弹开，高浓度的酒液泼了他一身，留下难看的污迹。他无心去擦，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左歪右摆地向白衣女孩走去，喉头急促地滚动几轮，从干燥的喉中磨出难以置信的呼唤：
“小……小彤？”
女孩子愣了一下，面对越来越近的父亲，恐惧油然而生，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男人伸出双手，一个用力把她扯了回来，按在自己湿漉漉又臭烘烘的怀抱里。“小彤！”他确认似地大吼一声。
“爸，爸爸……”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男人瞪大了红烂的双眼，捧住了女孩子小小的脸，“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我好想你。”说着就伸嘴去亲。
“不要！”女孩子用尽全力推开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你看错了！我是……”
“为什么要拒绝我？”男人张着双手，很无辜似的歪着头，一脸要哭的样子，“我哪里……做错了吗？”想到了什么，他红着眼睛大叫道，“在你看来，我一切都是错吧！你……你说。”他猛地上前，揪住了女孩子的头发，拽到自己面前，“你什么都不说，但你别以为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女孩子痛得尖叫起来，不断踢打着父亲：“你在说什么啊！放开我！好疼！”
“你看不起我！”男人吼叫着，把她按在墙上，“你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你这个女人……在国外是不是搞了别的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啊！”女孩子重重地咬了他一口。他手一松，女孩子跌落在地上，捂着头哭叫不停，散乱的头发蒙住了那张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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