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五月初三，永泰殿。
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摆满了十几个描金漆盘，宋鸢挑选许久也挑不出来到底哪个更好。她拿起一枚如意，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几欲将如意摔在地上。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去扶，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本宫就是累了，没什么的。”
侍女只好退下，站在一旁。
近来烦心事太多，一时竟不知是心烦意乱还是如何，头痛得要命，每每发作便总是听见有人叫她，好几次站在池塘边上才被匆匆赶来的侍卫拉回来。自打魏娥不明不白地惨死在宫里，这声音就久久萦绕着她，挥之不去。
魏娥的预言也不无道理，她的确活成了她原来最讨厌的样子。
“翠儿，你觉得送什么好？”
女官应声上前，“殿下。”
“你看看。”
“殿下，这些宝物世间难寻，最好的已经在宫里了，送什么都很好。”
“是吗？我以为，得送他们需要的。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缺。”宋鸢拈起一只长命锁端详着，狭长凤眼微眯。翠儿知道此时宋鸢正在想事情，不能打扰，便静静退在一边。
这场联姻到底联系着谁的利益？宋鸢猜不透。李广德不需要再和世家有牵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场婚事不会是他主动安排的。陈家有雄厚的实力，陈烨那么年轻就袭了爵，放眼京城诸多世家，没有他娶不到的女人；一个广陵郡主、亡国之后，居然能搭上陈家这艘大船，两人看似门当户对，实际上却是胡家高攀——陈烨到底看中她什么？如果是为了保护，那又是保护谁？
圣眷深厚的沈贵妃刚起势，辅国公家又添新丁——沈家倒还是个小门小户后起之秀，虽然沈濂官拜吏部侍郎，但他势单力薄，能求得个安度晚年已经不错了，有魏氏的前车之鉴，沈氏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
“殿下，在小的看来，您现在挑的礼物就很好。”翠儿不失时机地靠在她耳边说道。
宋鸢垂眸，莞尔一笑。
·
夜已深了，房间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幽幽火光映着青年的侧颜。他半边面孔掩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肩头搭着一件薄披风，如墨画般修长的眉梢衬得面容白净秀气。他有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都不禁感叹——怎么会如此相像？世间兄弟并不都是如此相像的，但他左看右看，除了那股凌厉冷淡的劲儿学不出来，别的倒是很像。
“半山，你怎么看？”
刘岭越发沉默寡言，似是老了好几岁一般。他紧抿着唇，看了陈烨一眼，摇摇头。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哥究竟是怎么死的吗？你也想让他背负着不明不白的名声——”
“不是的，公子。”刘岭长长呼了一口气，“公子与其探明究竟，不如去接受。”
“可......”
“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太过追究真相，失去的会更多。公子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刘岭冷冷一瞥，陈烨半张着嘴，刚要出口的话终究没说出来。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打开面前的沉香雕花木盒——
两束长命缕、两对同心结、两只长命锁，还有一些金银珠宝散乱地放在其中。
“你看见了吗？还有人比我们更沉不住气。”
“公子，你有自己的选择，但是在下不愿你再步后尘——”
“我不求别的，我只想知道我哥当初到底在查什么东西，把命都查进去了——”陈烨仰头盯着他，“不算过分吧，半山兄？”
刘岭一晃神，眼前仿佛不再是陈烨的脸，而是陈瑛的面容。
“不过分。”
“那你就按我说的做。”
刘岭无奈地叹了口气，摊开手：“公子，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一定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怡园——经不起再次牺牲。”
等陈烨回到房间的时候，胡霁云早已睡熟了。夫妻二人分房睡已经好几个月了，近来才又共寝而卧。陈烨望着妻子的睡颜，那褪去少女青涩的温婉容颜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她的不同。他渐渐放下了许多顾虑，不想再挣扎。但他不能。仇恨总有一天要还清，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有的罪恶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假如不抵抗，便会和它当初吞噬的一切那样，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并不是只有在天的英灵可以看清——有人尝试着在这浑水里摸出一个真相，还这颠倒翻覆的世间一个安宁太平。
摇摇欲坠的王朝唱着末世的悲歌，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压垮了它最后的命数。也许曾有人知道这一切，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呐喊之前。
他不允许这样的牺牲被白费，也不允许懦弱的恶名永远戴在辅国公的头上。
他有家，有妻儿，有他必须保护的人。
这一切必须要有个了结。
袅袅香烟丝丝缕缕散入空气中，带着好闻的甜香。她那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怎会不知皇后的用意？还劝他多宽心......
他躺在她身侧，把她的被角掖了掖，听着外面的雨声，渐渐入睡。
·
“殿下，沈贵妃来了。”
“不见。”
“殿下还是把药喝了吧，这样撑着也不是好受的。”女官蝶儿边劝慰边给内监使眼色，内监赶紧乖乖噤声。
宋鸢支着头假寐，翠儿在她身后给她按着太阳穴。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把药碗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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