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为陛下惊人的想象力感到无比敬佩。”宋鸢嘟哝了一句。“斯人已逝，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回来。”她把玩着发簪，“倒是留点东西做念想罢了。是不是啊，彩云？”
彩云披头散发地跪在屏风前面，满手满脸都是血渍、泥渍。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最忌讳的就是锋芒毕露，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一个下贱宫女罢了，你以为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替代惠妃江麓眠么！”
“皇后！”
“皇上，这发簪上还残着当初您赐给妾身的西域奇香，这后宫统共只有太妃和妾身得了，缘何这宫女头上插戴的发簪也有？况且这支八宝攒金珍珠簪，是妾身送给江氏的礼物。”宋鸢凄凉地笑了起来。“魏娥，你指使桂内监毒害惠妃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林致她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在大雨里光着脚乱跑，失足落井呢？”
“那是因为她疯了！”
“疯了？一个疯子，光着脚，穿着破烂衣服，却一丝不苟梳好头发，甚至还插戴这种她从来都不会戴的发簪？”宋鸢冷笑道，“那分明是你派桂内监假传消息，让她以为我会去看她，然后把她活活打死，扔进那口井里。”
“你有什么证据吗......”
“魏娥，这时候谈证据可就太无力了。惠妃被救起的时候早就断了气，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彩云要从哪里才能拿到这支发簪？从井里么？你们把她的衣服脱掉，换上破烂衣服，怎么也不想着把那件天青缎子的主腰也脱了？”
魏娥被逼问得无话可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同她那个贴身侍女没有什么差别。
“妾身乏了，让妹妹们接着说。妾身和陛下一起听就是了。”
“宋鸢，你想怎样？”李广德黑着脸说道。
“妾身要废贵妃魏氏。”
凤栖宫内一片寂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震得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
宋鸢接过凤印，捧在手上，狠狠立誓道：“妾身要废了贵妃魏氏，以正后宫风气，不辱天地祖宗之法。今日若不废了魏氏，妾身甘愿还凤印，以死谢不敬祖宗之罪。”
如果这世上没有公道，那就去争一个公道。哪怕是死，也得为江麓眠讨回这笔血债——在这趟浑水里，还有谁是干净的呢？
出乎宋鸢意料的是，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声音——
她们宁愿死，也不要再受迫害。既然活着没有盼头，那还不如去死。
李广德沉默了。宋鸢和妃嫔们以死相逼，逼得他无法思考，更别提解救魏娥。这群人里有的是他绝对不能动的家族势力，这下可就难办了。
“魏娥。”
魏娥惊恐地瞪大水汪汪的眼睛，双手开始发抖。“皇上......”
“把凤栖宫所有人带走，一个个审问。贵妃魏氏，夺封号，降为良人，禁足凤栖宫。”
“皇上......”
李广德走向宋鸢，扶起她，又道：“你们都起来吧。”
宋鸢冷笑一下，低头行礼。她听见那个人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皇后好厉害。”
宋鸢笑而不语。李广德一甩袖子，“来人，回宫。”
宋鸢目送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中，脱力一般跌坐下去。那些喧嚣都离她远去，什么争斗吵闹，她都听不见了。
她只觉得好累。
·
“李掌事，姓王的跑了。”侍从拿出一枚飞镖交给李旻，“这是他们带回来的。”
“镖师。”李旻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知道来历吗？”
“不知道。前两次没成都是因为他和左相在一块，让他逃了。最近再下手只怕会引起怀疑。”
“这个姓王的很喜欢查一些事情，好几次差点就查到了户部的事。”
“那要不要......”
“等着，看看姓萧的有什么反应。”
“在下明白。”
侍从退了下去，一推开门，一道寒光闪过——
“怎么......”李旻循声而出，只见侍从已经软倒在地。
屋外站着几十个带刀侍卫，衣服上的飞鱼纹样在月光下隐隐闪着金光。
·
前朝后宫一条心，此话果然不假——弹劾李旻的奏章堆满了昭阳殿，为首的户部侍郎还举报南阳魏氏一族帮着李旻欺压百姓，强占民田，魏氏还替他建生祠，逼迫百姓捐香火钱。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不少大臣上奏李旻强受贿赂，不然便滥用私权让缉事处伪造假证给他们定罪。如此种种，列了几天都没列完，前朝乱成一团。
那堆积如山的举报信和奏折，现在就在萧廖二人面前躺着。廖栩乔拾起一本递给萧师杰，自己开口道：“臣以为，必须处置李旻——一介中人，祸乱朝纲，岂有此理？”
萧师杰没心思看，粗略翻了翻，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萧左相，你认为呢？”
萧师杰低头跪着，不知皇帝会是何表情。他要保李旻么？
“臣以为，”
要不要保？
“还是处置为好。现在臣民叫苦连天，若再不处理，恐会民怨四起。再者，不过是一个服侍周到的内监，皇上不能因为不舍他一个，而舍了诸位大臣。李旻欺下犯上，怎能任由他毁了圣上圣德名声？”
廖栩乔冷笑了一下。
“朕会严惩李旻，在此期间有劳二位丞相了。”
“圣上英明。”
·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只有一面小窗透了点宝贵的阳光进来。
这里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包括李旻的信。
典狱长早就带着那只苍蝇改姓了廖，为李旻量身打造一份排班表，彻底掐断他求圣上“念及旧恩”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为什么就这一次，为什么！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李掌事，近来可好？”
“好啊，”李旻无奈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廖栩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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