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寻亲网站上登记了自己的信息，把血样寄了过去。
我越来越冷，冷得像一块冰，几乎埋葬了所有表情，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与此同时，心中的愤懑也越来越多。焦躁到极点的时候，我就用刀在小臂上划出口子。
疼痛使我清醒。
2
王青青再抱着我哭嚎的时候，我会一根一根把她的手指掰开，用更大的音量回答她：“韩宁已经死了！”
小黄狗开始还呜呜地想要和我亲近，我冷眼把它踢走几次，就识趣地不再上前。反倒是韩庆国还会给他些剩饭菜吃，它不记仇，缠他缠得紧。
而韩庆国，还是老样子。人还不到五十，身体就被掏空。他不能对我动手，王青青成了他的泄愤对象。
我终是于心不忍，问王青青：“你就不想离开？”
如果她想，我会想办法带她离开。
但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仇人：“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我了然。
3
几个月后，寻亲网站的负责人找到了我，说血样匹配有了结果。
晚上，我煮了一锅火锅。
我去敲王青青的房门：“你要吃吗？”
屋内没有回应。
我心情好，难得的有耐心，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我要离开了，你要跟我走吗？”
王青青轻声冷笑，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求之不得。”
好吧。
4
韩庆国这个人，喝酒最喜欢就点热菜。
这天晚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浓郁扑鼻，像是被线牵着一般直往鼻孔里钻。
我在屋内冷眼看着他食指大动，吃的大汗淋漓的样子，心中升腾起一阵奇异的快慰。
等他吃完，我才从屋子里出来。他似乎觉得今天家里异常安静，问我：“狗呢？”
我压抑着心里即将喷薄而出的兴奋，面无表情地答道：“不是在锅里么。”
5
韩庆国的表情凝固了。
我看着他额头还没躺下来的一滴汗珠，几乎开心地快要笑出声来。
几秒种后，他的五官纠缠在一起，呕吐不止，又暴怒地掀翻了桌子，拎着酒瓶子就往我头上砸。
我轻巧地闪身躲过，却被犯了病的王青青抱了满怀。
她拼命把我箍在怀里，冲韩庆国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不要打我的宁宁！他发烧了，我得送他去医院……”
韩庆国睚眦欲裂，眼眶烧的通红，举起酒瓶又是一下。
我扯着王青青险险躲到旁边。啪的一声，酒瓶砸到墙上，碎了一半。
我只觉得一直以来郁结着的胸口此刻像是被打通了，呼啸地刮着狂风，端的是酣畅淋漓：“你打啊！打死我这个小杂种，我就夜夜到你梦里缠着你，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韩庆国彻底失去了理智，酒瓶碎裂的边缘锋利如刀，他持着酒瓶朝我捅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王青青还挂念着她心里“韩宁”的安危。她死死拉住了韩庆国的手臂，玻璃划破了她的手臂，一瞬间鲜血四溅。
但是她瘦弱的身躯并拦不住韩庆国的暴行。他太阳穴的血管爆出，怒吼道：“疯婆娘，别挡道！”
凶器狠狠地捅进了王青青的前胸。
我趁着这个间隙，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6
跑出两条街，我藏在小巷子里，略略平缓了呼吸。
我的心在狂跳。
我把脸埋进手心里，在残存着的狗肉火锅的香味中，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一会儿，我才抹掉眼角笑出的泪珠，揉了揉笑的酸疼的腹肌，掏出了手机。
“喂，喂……我爸在打我妈，酒瓶子，流血了……地址，就在……你们快来……”
挂了电话，我再黑掉了屏幕中看了一眼自己的表情。满眼惊慌无助，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罢了。
7
警车很快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王青青半夜发癔症时怎么都叫不来的救护车。
王青青肺叶被刺穿，医生无力回天，韩庆国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拘。
派出所里，我用宽大的沾着血的外套裹住自己，蜷缩在沙发上，一语不发。
今天这一出我期待了很久，也想过王青青可能不会帮自己拦住韩庆国。但是多年被打，我已有经验保护自己。只要我或者王青青受伤，韩庆国就能进监狱。
我想过王青青可能会因此丧命，但是她真的死了，我竟有些唏嘘。
“何必呢。”我皱眉，自言自语。“何必呢，为了那个韩宁。”
我又忽然自嘲的笑了：“反正不是为了我。”
8
我在沙发上睡睡醒醒地过了一夜，忽然听到有人叫我：“韩宁？”
我抬头，是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轮廓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寻亲网站的工作人员通知了何成霄。
他们知道何城霄的来头，非常重视这个巨富的寻亲事宜，密切关注着“韩宁”的一举一动。这边刚出事，就通知了何城霄。电话里不好说清，只能干巴巴的贺喜：“您这下能直接把何斐接回家去了。”
何城霄伸出手，又缩回来。他似乎没想到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中，有些不知所措。
毫无准备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我发挥了平生最精湛的演技——我的感情太贫瘠了，但是毫无反应又似乎满足不了他亲人重逢的巨大期待。
我跟他对视着，渐渐红了眼眶，泪珠接连滚落，颤抖着声音问他：“您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身上还沾着王青青的鲜血，任凭是八尺男儿也禁不住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果然，何城霄红了眼睛，上前用宽厚的肩膀把我裹在怀里，埋住了我的哽咽。
“别的事情都交给我，小斐，我们回家。”
9
我在亲生父亲的臂弯之中，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耸动着肩膀，无声地裂开嘴角。
我想畅快地大笑一场，想把胸中的快意大吼出来：“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什么韩宁，我是何斐！何斐！！！”
但这种快意很快就大打折扣。
回家的路上，何城霄告诉他，家还有两个兄弟。而那个哥哥，竟是我的替代品。
我面上淡淡的，还保持着一个刚经受巨大打击的少年的无措，什么都应着好。心中却在盘算，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占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生。
我被领到陌生又熟悉的别墅中。
我看见家中随处可见的全家福，何家四人笑的开怀，相框都框不住满溢出来的幸福感。
我还看见了那个少年——栗色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笑的温润，像个小太阳——最初激起我心中无数阴暗面的少年。
很刺眼。
10
不如，把你占有的我的人生，抢过来。
还有你。
都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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