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十七岁之前，我的名字叫韩宁。
2
关于三岁以前的事，我只有零零星星的一点儿记忆。
我记得我可能曾经住过一个很大的房子，天花板上绘着太阳，躺在床上看起来足足有很多个三岁的我那么高。
又或者是我曾经透过车窗看到的一家甜品店，橱窗是粉红色，门口竖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
以及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的那一天，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棉花糖、肥皂泡、飞到天上去的氢气球，还有风铃的清脆声响。
小时候我觉得，这些记忆都是我的梦境。但我同时又奇怪着，如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又怎么会梦地如此真切？
渐渐地，这些记忆也模糊了。毕竟对于我的年纪来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记忆于我而言，并不会让我的日子好过一点。
3
我曾经觉得活下去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穿衣吃饭，上学放学，一天就过去了。
我很喜欢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校，那里面有一群傻傻的小孩子。在我乘法口诀表早就烂熟于心的时候，他们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要掰着手指头算上半天，笨的像是树懒一样。
关于“树懒”，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这种动物。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课外书，但我就是知道。
这也是我喜欢学校的原因。我可以很容易成为老师手里的宝贝。在这里，我总能体会到一种与生俱来且顺理成章的优越感。
4
但是放学后，我的光景就要变一变了。
我总是不太愿意回家的。我的家跟那些傻小孩的家不太一样。他们的妈妈温柔又和蔼，结伴回家的路上，很远就能闻见饭菜的香味儿。他们的妈妈会亲切的笑着，眼神里待带着我看不懂的心疼，招呼我来家里吃饭。
我每次都会拒绝，说：“我妈妈在家里等着我呢。”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羡慕。我的妈妈王青青，可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和蔼的女人。
5
王青青不像县城里的其他女人，她整日蜗居在屋子里，几乎不出门，皮肤得像雪一样苍白。
从我记事起，王青青就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窝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打毛衣。春夏秋冬，终日与五颜六色的毛线为伴。我放学回家，她就抬起眼皮淡淡的看我一眼，沉默的放下毛衣针，沉默的把饭摆上桌，沉默的等着她男人回家。
我从小吃得最多的是酱油拌饭。大概王青青觉得，她能给我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她从来不关心我胖了瘦了，学习进步退步，就如同我只不过是家里的一个不付房租的房客。
6
当然也不总是沉默。
王青青会半夜惊慌失措的冲进我的房间，眼睛像是两盏即将寿终正寝的灯。她会抱着我嚎啕大哭，我被绝望的死死禁锢着，几乎透不过气来。
王青青时不时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拨打着急救电话，哭喊着我的名字：“宁宁！！宁宁……”
彼时我的名字还是韩宁。
起先120来了几次，但看到“韩宁”安然无恙，惊讶责备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只有在这种手忙脚乱的时候，我才会感觉到王青青近乎歇斯底里的爱。
7
在我十岁时，我的父亲韩庆国回家了。
他远行之前身无分文，回来的时候没有赚到钱，反倒欠下了一身债务。
他心中郁结难解，终日与酒为伴。半夜拎着酒瓶子回家成了常态。王青青看不过去，说上两句，慢慢发展成气急败坏的争吵和打骂。
我那时不过十岁，藏身在房间中，在狗叫声、摔碗碰碟声、叫骂声和哭喊声中战栗不止。我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王青青鼻青脸肿的模样，以及韩庆国朝我的房间走过来的脚步。
我被暴怒的韩庆国从房间中拎出来，心中惊惧万分。
他手里拿着冬日里给炉火添煤的柴火棍，朝着王青青恨恨道：“都是因为他！这就是个煞星！”
我被王青青拼命夺过来，死死地抱在怀里。她肿着一只眼睛，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乱蓬蓬地散着，尖锐的惊叫：“你放开我的宁宁！我要叫救护车……宁宁不能死的！”
韩庆国愈加暴怒：“**又发什么神经？！这个小兔崽子我巴不得他早点儿去死！”
他死命往后拽着王青青的头发，烧火棍在半空中咻咻挥舞，毫不客气地往我身上抽，我几乎看到了重影。
那一晚我皮开肉绽。
8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韩庆国和王青青。
我知道韩庆国不喜欢我，甚至是出于某些原因对我痛恨不已。我猜，也许我是王青青和别人生下的野种？毕竟我渐渐长大，眉眼和那个粗鄙的男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所以我尽量不去韩庆国面前晃悠，以免碍他的眼。
可是我不去找麻烦，麻烦会来找我。
韩庆国的拳头成了家常便饭。
我问王青青：“他为什么打我？”
王青青窝在沙发里打毛衣，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情绪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韩宁，是你自己不乖。你别惹他生气。”
好吧，我想，是我自己不乖。那我小心一点，不要惹到他就好了。
9
但是我放学回家晚了会被打。
沉默不说话会被打。
吃饭筷子碰到碗发出声音会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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