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中国药科大学/王瑞源
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说，离我回来的时间越近，你反而觉得越想我了，就像谈恋爱的人一样，无所是处心里空落落的。
听了你这不贴切的比喻，电话那头的我笑笑，看来，你是真的变了啊。
你变了，我该高兴才对。可是我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伤感，轻轻浅浅不痛不痒的，柳絮一般飘落在我的心尖儿上。春江花月夜，是我小学就倒背如流的一首长诗，托你的福，我现在都没忘，偶尔闲聊的时候念叨两句，朋友还会觉得我有那么一点点才华，可是，你应该不知道吧，应该不知道，我曾经那么讨厌这首诗。
那是我盼望了一年的灯会，如同鲁迅先生描写的社戏对小孩子的吸引力那般，深深勾着我幼时的好奇心的灯会。我与发小约好一起去看灯，红的绿的，大的小的，明明晃晃的，带着年味儿的灯。
在我兴冲冲穿好鞋子准备夺门而出时，你叫住了我，极其严肃地问，诗背了没。
我慌慌张张地回一句背了，然后鼓起勇气以乞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你。
你没有看我，背对着我擀着饺子皮，桌子腿吱呀吱呀地响，你只说了一个字，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看破我，即使你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说了谎。
对于那次灯会的印象，是我噙着眼眶里的眼泪，站在阳台一个人背这首长诗的第一部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我不懂得诗句的意思，只记得元宵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孩子们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用一个小孩子的恶意深深地恨过你。
我记不清你撕毁了我多少次写好的作文，只记得每周不管我有多少作业，雷打不动地，你会给我额外布置一篇文章。我记不清我度过了多少个那样的周末，只记得每个星期天，要看完桌上十几本书里各自相应的内容，有一次我气不过，推倒了所有的书，你人未到声先到，蹿进屋里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我们之间的冰层，就这样越结越厚。
在我的心里，你从来是不懂我的。
有一次我放学贪玩七点钟才回家，你给我同桌的家长打了电话，得知四点钟就已经下课。我一进门，就迎上了你两下火辣辣的巴掌。我们就那样对视着，两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吓人，我已经不是那个看不到灯会还会乖乖听你话的小孩子了，这点我们两个都知道。
那天吃饭时，你伸过手来要摸我的脸，我扭过头，不作声响地继续扒着饭，你的手悬在那里，一会儿变成巴掌，一会儿又松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了。
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赢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你常说，我是个没良心的人，还给我举农夫与蛇的例子。
那时候你病了，曾经追着我整条胡同打的你一下子病倒了，大多数时间我一个人在家，夏天的夜晚没有风，有的时候惊雷滚滚，我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窗户映进来的光。
我不敢一个人睡，你该知道的，可你还是在我第一次自己睡不着，半夜抱着枕头站在你门口时狠狠地关上了门。那以后，我没有第二次求助过你。
自己过的时间，我享受了绝对的自由，我去医院看过你两次，第一次去，我简单地问了两句你的情况，第二次去，我坐在一楼写《英语周报》，你在手术室做心脏手术。后来你回家了，就算你病了，胸口上爬了一条大蜈蚣，你还是会在我桌子上扔书，还是会撕我的作文，还是会一次又一次，说我是个不优秀的人。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跟你吵了，沉默是我的大多数选择。
虽然你很好强，可是你终究是个女人啊，所有人都说我像极了你，可只有我知道，我的韧性远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有一段时间爸爸的腰出了些问题，牵扯着腿疼得不能走路，我正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上课，本来该是爸爸去接我，大老远地，我却看到了你的身影。
我一声不响地坐在车后座上，听着车轴吱吱呀呀地闷哼，伴随着你的声声叹息，你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好像不是说给我听的，又好像是只对我说的。
你提及你羡慕很多同事悠然自在的生活，我能感觉到身前的你在哭，可我没有伸出手去搂住你的腰，你一直那么好强，咬着牙吞下了生活给你的一切莫名惩罚，不管是自己病倒，还是丈夫离职，你都没有跟我抱怨过一句，你依旧强势地把书扔给我，逼我做许多事，骂我没良心，嫌我不努力，可是，你没有跟我说过你过得怎么样，心里痛不痛累不累。
后来，我到了很远的地方读大学，也算是有了明确的未来方向。
你不再逼着我每周写一篇文章，可我却是停不了笔了，跟你聊新看的好书，给你看我新写的文章，你说你现在看看小说心里就会很快乐，已经不追求什么名著了，然后也不会撕掉我的东西，逼着我重写了，反而，你鼓励我，跟我说你觉得写得还不错。
暑假回家时，我一时兴起要练字，提起笔，落下便是一句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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