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遥把火，自照不照人。”
徐鹏举在庄子前驻足，瞅着山庄牌匾随口念叨了一句，“看样子还是那位亲字？”
徐德鸿干咳一声，没理他。
自照山庄镶嵌在牛首山的山石木林深处，远离前山的檀香梵唱，独守牛首山一隅之静，仿佛与世隔绝，远离尘嚣。徐鹏举被这二人带着，一路穿林过溪，才得以寻到这方人间绝境。
冷月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跟闹着玩似的。冷月为了避免徐天赐父子见面，将他和徐鹏举二人逼上绝路，不得不用自己逼迫徐德鸿带走徐鹏举，这深山老林里徐鹏举一人寸步难行，徐德鸿又需要徐鹏举在手上，两人你请我愿，徐鹏举反而较为安全。而徐鹏举本人胡言乱语那通，让冷月很不放心，担心徐鹏举脑子一热自己跑了，所以干脆把他绑起来让刀子拎走，顺便借绑徐鹏举的时候将那件物事塞进徐鹏举的袖袋里。徐鹏举大概知道冷月的想法，压根不生气，也懒得挣开绳索，直到山路难行之时，才不情不愿地把绳子解开来。
这一路艰难，徐鹏举娇生惯养二十多年从来没走过这等坎坷凶险之路，一路披荆斩棘过来，原本光鲜亮丽的那身古董架衬布，早被树枝勾连得千疮百孔不成样子。他倒不太在意，笑眯眯地停在庄前，等待门童传话，玩味地打量起这块牌匾来。
自照山庄的庄门建在一处绝壁之上， 门前只有方寸之地供人站立停留。徐鹏举是个不怕高不怕死的，往山崖边上一站，低头看脚底的烟云，兴致一来，忍不住胡乱吟唱了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徐德鸿听去，脸色更难看了。
徐俌徐老国公那班子夜行人，原本应属于徐鹏举。徐德鸿对父亲深恶痛绝，尤其是父亲将那班夜行人据为己有，彻底断了与朱寿将军的关系，徐德鸿想起此事就觉得有愧于夜行人，有愧于师父、有愧于堂兄徐鹏举。现在徐鹏举拿“山鬼”酸他，他心中更加愧疚，一脸阴沉地立在一旁，对匆匆跑来的门童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门童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徐三公子，扁着嘴给他带路，原本想顺便问问徐三公子的近况，现在也没了心情。
山风微凉，徐鹏举身上这件衣服是为了招摇出门、偷藏案牍而穿的，本就不太合身，现在又千疮百孔，甚是兜风。徐鹏举身上冷，缩着脖子把两手揣在袖子里，瑟瑟索索没点国公威仪。
他心里倒是泛着嘀咕，不知这夜行无月中、自照不照人的家伙们，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春天里冷家、苏家相继出事，徐德鸿接过老和尚手里的夜行人，这时间未免太巧，这中间跟这群“山鬼”又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着，就被徐德鸿和刀子七拐八绕地带到一处院落里。徐德鸿轻车熟路，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家，徐鹏举见状，也变得轻车熟路、宾至如归起来。他随着徐德鸿进门，立马往里间一钻，往床铺上一躺，不起来了。
这厮还心安理得：“徐老三，我睡会啊，有事叫我。”
徐德鸿七窍生烟，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他嘱咐刀子两句话，让刀子找庄主去，自己重返里间，扯了条板凳坐到徐鹏举身边。
徐鹏举就不好继续摩挲袖子里的物件了，只得乖乖闭目，仿佛就要睡去。
他就怕徐德鸿幽幽地叫他“二哥”。
徐德鸿还就幽幽地叫了句“二哥”。
这一声毫无底气，飘飘摇摇，像是从九幽地府里漏出来的一句勾魂之音，叫得徐鹏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身上本就发冷，这时寒意更甚，压根睡不着了。他破罐破摔，瓮声瓮气地赌气回了句：“别叫我二哥，我一夜没睡，现在要睡觉。”
徐德鸿不知道徐鹏举一夜没睡是在给小姑娘讲荤段子，只道徐鹏举在梁家吃了苦头，心中愧疚更甚，脑袋都快要埋进胸口里去了：“抱歉二哥，夜里城门关了出不来，让你在梁家受了一夜罪。小弟……”
“少谦，我的好兄弟，能别说了吗？”徐鹏举打断他，在着片刻的间隙里翻个身，背对着徐德鸿，却慢慢地睁开眼睛，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你已经带我来了，讲这些还有用吗？等你们的庄主见到我，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对不对？你就借着这个，说什么身不由己的鬼话？”
“二哥……”
“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没用，那么，现在，我想你至少有一件事可以做。”徐鹏举盯着床栏的云纹，这花纹眼熟，不知出自哪个工匠的手笔。徐鹏举一时不太能想起来，也就不理会了，“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你可以拒绝回答，但不能骗我，可好？”
他也没管身后的徐德鸿有没有点头，就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所说的那个师叔，你师父圆寂后，夜行人一直在他的手上？他也是流云寺的和尚？还是是旁的什么人？”
老张一边在山里走着，四处寻找载徐家小公爷那匹马，一边心里暗暗骂着。骂那个天杀的不开眼的凶徒。
应天府的差事油水很足，老张凭着一膀子傻力气和半吊子功夫成为应天府衙差的头头，半是运气，半是得徐家小公爷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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