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声和粮栈掌柜的吃过饭谈完了事情便被掌柜的灌了碗姜汤催着去睡觉。掌柜的为了叫他发汗，还给他多盖了一床厚棉被。关雁声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辰时方起，虽然还有些头重脚轻的，鼻子里也发堵，但是烧的确是退了。从粮栈出来，他没回家，先去了趟“一笑逢”。
“你居然还有瘦了的时候？”易子巽在大堂擦着桌子，看见关雁声几天不见，眼窝深了，颧骨凸了，走路还得扶一下桌子，拿胳膊肘撞了一下他打趣道：“诶，我知道有一家药铺的六味地黄丸不错，要不要吃吃看？”“你还是留着补你自己的肾吧，毕竟上岁数的人了。”关雁声白了他一眼，“有喝的没？嗓子眼里往外冒火。”“熬了梨汤，你要凉的热的？”“热的就行。”关雁声坐下来往后靠靠倚着柱子，不住地吸溜鼻子。“怎么？出事了上火了？”易子巽把梨汤搁在他面前，又塞了他一叠纸让他擦鼻涕。“可不，又上火又着凉的。”关雁声使劲擤了一把鼻子，又看看纸上，瘪瘪嘴道：“唉，都出鼻血了。”“我都听说了，”易子巽拿脚尖勾过来一个字纸篓让他扔擤完鼻涕的纸，“押运粮草的军队被劫，粮草都没了……话说你爹没事吧。”“暂时倒没有性命之忧。”关雁声又拿起一张纸，“现在因为失职的罪名被扣押在江西大牢里，我正打算再筹些粮运过去救他呢。”“这个办法可能，不，根本不可行。”易子巽连连摇头，“你上次为了那些军粮已经下了老本了，纵然官府上又给了一些银子，但是根本填不上你那个坑，你靠的是沿途销粮赚钱。现在别说别的了，你手里那两个钱，就是买平价的官粮都不够用，而且已经没有押纲的敢接这个活了。”“这我知道。”关雁声捏捏鼻子，“我是想，我不是靠着现在城里卖出去的这些粮赚了一笔吗？我想用赚的这笔赌一把。”“你怎么赌？”易子巽把账本给他，“这段时间我帮你卖的粮食的进账都在这里，你自己先算一下钱，算好了我给你银票。”“我想让你帮我散一个消息。”关雁声一边飞快地拨着算盘，几乎拨出残影，一边跟易子巽说道。“消息？”“对，你就跟来往的人说，城北白洋池的裕丰粮栈，也就是我叔的那个粮栈，说要高价收购粮食做军粮，但是不能大张旗鼓地说，得当个小道消息去说。”“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关雁声又翻了一页账本，“先这么说就行，事成了这回你就是一点本钱不出，我照样给你一成份子。”“有一成份子就行，就是没有也行。”易子巽摆摆手道，“在你身上赚钱我都赚得够了。”“那该给的还是要给，”关雁声挑眉，之后“啪”地一声，拨上去了最后一颗算盘珠，掷地有声说出四个字：“这是规矩。”
“多少？”易子巽凑过去看算盘，“你也看不懂啊，”关雁声说着把总数写在账本上道：“是这个数，城里这批粮食，果然还是最赚钱的，可惜没那么大仓库就是了。”“只是这些钱再返回来买，就买不到之前那么多粮食了。”易子巽皱眉。“买不买的着你先拿上你的份子。”关雁声把银票数出来递给易子巽，自己揣了剩下的一沓，把梨汤喝尽了起身道：“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也是，”易子巽笑道，“好歹你也算是个关二爷不是。”“你还真能扯，”关雁声说着出门了，“可也是，我家虽然就我一个，但是我不是有个世交的凶神大哥嘛，我家里我大哥是大爷，我还真是二爷。”“你大哥……是不是现在朝廷里的陆少保？”易子巽听关雁声提起他大哥，神色忽然变了一下。“他升官这事儿你也知道？消息够灵通的啊。”“那可不，你们家中午吃什么饭我都知道。”易子巽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忙用笑话搪塞过去。“我们家中午不吃饭，煮汤饼吃的。”关雁声见慢慢有客人来了，便摆摆手让易子巽回去招呼客人，自己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又去了粮栈掌柜的那里，被粮栈掌柜的留下来吃中午饭，吃得微有些撑了才往回走。回去之前先在给冷自知送饭的那家馆子里要了纸笔，又给冷自知写了一张便条，到了家强打着精神跟焉然说了几句话便倒头就睡，一睡又睡到第二天早晨。之后几天，他好像是因为先前一下子带病在外面跑了太多地方，从回来开始便连日高烧、昏昏沉沉，过了近一旬才痊愈。
病愈这天早晨，他正在房里和前来探视的陆瞻吃着粥，焉然拿着一张竹纸的字条进来了。“雁哥哥，”她似乎有点不高兴，“门外刚刚来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说有信，专门给你的，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什么小姑娘？”关雁声说着，展开字条，一打眼看过去，先暗暗道一句“好丑的字”，之后便听焉然道：“穿得挺素净的，不是很显眼的样子，妆挺淡，是市面上常见的，不过长得可是清秀呢。”“你瞎想啥呢？”关雁声敲了一下焉然的脑门，“那个是易老板的伙计，你还见过呢，你都忘啦？”说着便把纸抖到焉然眼前道：“她这是给她们家掌柜的送的信，你看这个字，写成这样，是她的字吗？她的字你见过，比这个多少好看点，一笑逢里的‘莫谈国事’才是她写的。再说这个内容又不是什么撩骚的话，具体的你自己看看。”焉然接过来，见上面只有一行扭胯尥脚的大字：“裕丰粮栈已满。”不禁疑惑道：“大叔那边的事情为什么要易老板传话给你……”说了一半她恍然大悟道：“雁哥哥，你是不是要让大叔……”她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再等两天。”关雁声点点头。“你们俩下次说事情能不能别跳着说？我听着累。”陆瞻放下勺子道。“大哥，你看看这个就明白啦。”焉然把字条递给陆瞻道。陆瞻捏着那张字条看了几遍，又将它揣起来，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几天我也回去准备一下。”“嗯。”关雁声说着，见陆瞻起身要回去，便也要送陆瞻。“你刚好，别又折腾病了，快回去躺着，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关雁声虽应了，还是送他到了门口才回去。陆瞻出门到了街角，又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条来，反复看了几遍便摇头笑了。他将纸条细细撕碎，本想趁着有风随手丢了，然而觉得这是大街上，这样丢东西实在不好，便把字条投到临街一个私塾门口摆着用来焚化字纸的炉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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