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潜的春节到底没有和赵蓉以及他素未谋面的混血妹妹一块儿过。听说好儿子铁了心要隔应一下前妻，热心的许承礼先生闻讯特来签字，通过正当的手续把许潜运出去——运去林朗家里。
许承礼先一步去把车从停车场开上来，林朗和拄着拐杖的许潜一起慢慢从大厅穿出来，发现老许摇下车窗，一边抽烟一边等他家小许。小许同学对上他爸的时候，真真是一副少爷范儿，虽然矜贵的派头因为头上的棒球帽以及腋下的拐杖大打折扣，但聊胜于无。
林朗开门上车的时候有些惴惴的，狐假虎威地让大老板做司机，臣惶恐。
“还是上次那地方吧？”许承礼把车窗摇起来，频频从后视镜里睨着后座的林朗，沉默一会儿才问，“小林同学，你叫什么来着？……哎，别提醒我，让我想想。”他想了半天，然后问：“林晴？”
……真的有男人会叫这个名字吗？
“林朗，”林朗无奈地说，“晴朗的朗。”
“哦，对，嗯，”许承礼发动了汽车，窗外景物缓缓倒退，“你头发真长。许潜看了肯定很嫉妒，也不知道帽子底下秃成什么样了，我让他给我看，他不肯就算了，还要冲我发脾气，这小孩儿。”
“我哪敢啊。”许潜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收进盒里，他觉得戴帽子同时戴眼镜挺不好看的。
“你看，阴阳怪气的，”许承礼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叩，又从后视镜瞥了林朗一眼，笑着说，“哎，儿子，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地中海班主任很关心你啊。听到你出车祸，把他急坏了，后来还到医院好多次，跟我聊了好一会儿，掸都掸不开。这人是好人，就是絮叨。”
“啊，他跟你说什么了？”
林朗奇怪地转头，发现许潜好像忽然有点紧张。
“说你……交友方面可能有困难，”许承礼轻描淡写地说，“你在班上都没朋友。”
“因为没必要。”许潜下意识地要扶眼镜，却忘记自己刚刚才摘下来，抬起的手无处安放。
“你知道什么必要？”
“那你打算替我决定吗？”
“没空，”许承礼又笑了一下，“我是觉得你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很好了。”
“……”
每次许家父子的交锋，都让人感觉平静之下暗涌潜藏，与其说林朗插不上嘴，不如说是他不敢。这两个人无论无何都是与他不同的，他能感觉到。
车辆缓缓靠停在路边，许潜和林朗两个人下了车往小区里一前一后地走。沿街的店面全部拉下帘子，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除夕这天傍晚，大家都在家里准备年夜饭，连近几日绵绵不断的碎雪也赶去过年了似的不见踪影，路面上只有灰扑扑的爆竹残渣，因为禁烟花令，数量非常稀少。明明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日子，竟然显得格外萧瑟起来。
走到楼道底下的时候，林朗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跟你班主任说了什么？”
“嗯，”许潜赧然地摸了摸鼻尖，“嗯。如果早知道不会死，我就不说了。”
“是什么事？”林朗虽然嘴上这样问，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许潜转过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害羞的坦诚，混杂着一点点不安与难堪。
他轻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语气好像又期盼又畏惧打碎什么东西。
“我劝你挑好话说，不然我就把你的拐杖偷走。”林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鞋尖百无聊赖地在积雪上磨蹭，插在兜里的手正紧张地拽住衣服。他觉得现在说这个问题刚刚好，天色越来越暗，可以遮住他复杂的神情。许潜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迈出了多大的一步？会像他想的那样吗？他想知道，但更想听到他想象中的答案。
“你欺凌残障人士，”许潜眼含控诉，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嗯，就我生日之前，我班主任说你不是好人，让我少跟你玩。我告诉他、我告诉他……”
他说着，拄起拐杖慢慢挪到林朗面前，把自己撑高一些，抬头亲上林朗的嘴唇。林朗比他高出太多，这个姿势对许潜这临时残疾人太不友好，连带着吻也一触即分。
林朗突然被亲亲，先愣了一下，进而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还故作姿态地分析起来：“我问你啊，许潜同学，那个时候我都还没向你表白，你怎么好意思背着我擅自做我男朋友呢？”
“你不满意你退货，”许潜跟这个拐杖磨合得相当融洽，转身非常利索，“不要你赶，我自己走。”
“白送的，干嘛要退？”林朗嬉皮笑脸地追上去把他扳回来，揽在怀里，亲昵地蹭蹭鼻尖，互相体会到冰凉凉的触感，“傻呼呼的，非要在外头冻着，回家吧。”
“啊，啊……好。”许潜因为这句“回家”愣了一下，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高兴起来。
刚敲开房门，林妈妈就迎上来，一边招呼说哎哟小潜你快坐下，少活动腿好得快；一边倒上两杯热茶。
“谢谢阿姨，”许潜手捧杯子笑着说，“今天这件大衣显得人好年轻呀。”把林妈妈逗得连说真的吗，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林朗在旁边暗暗咋舌，心想这姓许的狗腿子，怎么不见得有对我笑得这么甜？——哎，等等。
许潜这么一说，林朗倒是注意到了，他老妈平常在家里都穿睡衣到处乱晃，之前许潜来的时候也没有为他特意换装，可是现在竟然是穿戴整齐的样子，大衣上还有雪的湿痕，她一定出过门了，而且估计刚回来不久，不然会换下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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