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场考地理，林朗花五分钟抓阄一样涂完了答题卡，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着窗外。
下雨了。这个冬天好像比印象里更多雨，人待在暖气充盈的室内不会感到寒冷，街上各式各样的伞挨在一起，像湿漉漉的地表冒出彩色蘑菇。
许潜带伞了吗？
这时候，门口外突然响起手机铃声，污点乐队的《Jets》，被戏称为弹棉花的吉他riff越是悠闲活泼、越让人感到不安。
“谁手机没有关机啊？”议论声小小地躁动了一下，有人侧目窗外，有人把目光投向林朗，“不剪头发哥，是不是你的？”
坏了，林朗想，手机连声音都忘了关。
是骚扰电话吗？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铃声，他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佯装镇定地想盖上笔帽，不巧笔尖一偏，划破手指，他把指尖吮在嘴里，同时尝到了渗出血珠的咸和黑墨的腥味。
不得提前交卷。
反复演奏的的riff越过窗户，在耳边不断放大、放大，遮去了监考老师的质问、拍桌子要求肃静的响声、窸窸窣窣的议论，好像没有尽头，又好像下一秒就会戛然而止。
林朗脑子里空空的，行动却先于理智，他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拍，就这样在监考老师愕然的目光下窜出门去，一手拎着书包，手机架在耳朵边上，一路滑下楼梯，在铃声结束的前一秒接上电话，听见了他最怕听见的消息。
“林先生您好，这里是省立医院。请问您是这个号主的亲属吗？”
“许——他怎么了！”
“对不起，请冷静些，请问您是他的？”
“他怎么了！你告诉我！”
“先生！请冷静些！患者刚刚遭遇车祸，现在正在昏迷中，已经送往抢救，我们需要联系患者的亲属，患者的通讯录中只有您的号码有姓名备注，请问您是他的？”
“……我是他的同学，不、不是现在的同班同学，我不知道，我——”
“打断一下，那你能联系到患者家属吗？”
林朗倚着扶手，感到一阵一阵地腿软。医院都联系不上许潜的家属，我怎么——等等，许承礼！
“能！能！”林朗急急忙忙地说，同时朝校门口狂奔而去，“我现在就去！”
楼梯有二十级，顺着扶手滑下去只要两秒，衣摆卷起像展开的翼。
这时候距离开考不过才过去了十分钟，甚至还有学生撑着伞，三三两两悠哉地从小门走进学校，林朗甚至没有在头上挡一下，逆着人流往校外奔跑，临近校门干脆把包一甩，只留下手机，在保安和同学诧异的注视下，三两步蹬上伸缩校门径直翻出去，踉踉跄跄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栽到地上，根本来不及调整跑姿，在积水的地面上只点出前足的跟记，后脚跟还没落在地上，就又奔出第二步。
私立高中地处偏远，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林朗焦躁不安地等了两秒，当机立断又跑了起来！
朔风呼啸而来，身旁景物模糊而扭曲，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跑得这么快。然后他又扯掉了碍事的围巾，随手一抛挂在树枝上，重心不稳，趔趄地往前扑了几步，脚步却没有任何迟疑，仍然向前奔跑，耳畔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吸进鼻腔的空气寒冷而刺痛。
街上的积雪深浅不一，他前脚还没从积雪中拔出来，后脚却因为惯性又迈出去——然而面前是一段往下的阶梯。林朗在惊叫中滚下楼梯，栽倒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冰碴子被砸碎的脆响。他护着头部的小臂被划伤了，伤处先是红肿，随后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不知道是谁搀了林朗一把，他连谢谢都来不及说，也没注意那个人是男是女，身体先一步带着他重新疯跑了起来，连疼痛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零下的低温把他潮湿的睫毛冻成一片。他告诉自己不能哭了，因为没空抬手擦眼睛。
早上分别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竟然就是永别？
林朗跑到最后俨然体力已经不支，像一只落魄的游魂没入摩登高楼的旋转门背后。
“我找许承礼。”他对前台说。
“请问您是？”
“我找许承礼。”林朗麻木地重复。
“对不起，先……这位同学，见许总需要预约，而且他现在有一个短会。”
“你去找他，”林朗这时候已经无力感到愤怒，“你去找他，说他儿子出车祸了。”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前台小姐在底下摩挲着摁下快捷键，安保人员立刻远远地走过来，林朗的表情仍然是木然的，带有一种固执的严肃。
“你去通知许承礼，你通知他，”林朗被保安架住的时候也没有激烈反抗，只是强撑着留在原地说完他要说的话，“许潜出了车祸，在省立医院抢救，需要亲属签字。你告诉他是那个蓝色头发的同学说的，我在门口等他。”
林朗被两个保安半请半胁地送出了门，他站在门口，看着面前反光的玻璃大厦，被冬阳刺得流下眼泪来，又胡乱抹在袖子上，他抽抽鼻子，播通李哲平的电话：“平子，许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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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朗在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许承礼风风火火地从大厦里出来。他们俩没有任何交流，一前一后地小跑去地下车库，启动发动机的时候，许承礼才转头看了林朗一眼，叹息着抹了一把脸：“医院没有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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