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静谧得几近尖锐的间隙里，赵蓉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就是你们要好的最后一个夏天。”
林朗愣愣地坐着，心一点一点随着窗外燃尽的余晖沉下去。他生来就擅长发现和分析细节，但这时候的他尚且没法想通，为什么一个成熟有为的大人会这样直白地轻视一个尚显稚嫩的孩子。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并不代表赵蓉不懂得人情世故，她之所以尖刻，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得罪了也没关系的废物小孩，仅此而已。
窗外的蝉鸣携着热浪扑在玻璃窗上，好像接连不断的、放肆刻薄的讥笑。
就在这个时候，门锁发出细碎的响动，小废物嗷嗷的叫声隐隐传来，把林朗又拉回现实。
许潜推开门，看见林朗和赵蓉面对面坐着，显出很意外的样子：“妈，你来了？”
“来看看你，没想到你不在，随便和你这位小同学聊了两句，”赵蓉面上一派和蔼，“我晚上还有应酬，可能不能陪你们吃饭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许潜蹲下来给小废物解开项圈：“点外卖吧？林朗膝盖受伤了，也不方便到处走。”
“好，那你们自己安排，妈妈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助理小唐。”
“嗯，妈妈再见。”
赵蓉临走之前，亲昵但礼貌地轻轻按了按林朗僵硬的肩膀，俯身凑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你们交朋友可以，但是不要影响许潜，也不要影响你自己。阿姨但愿以后还能看到你，好吗？”
林朗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因为蝉鸣声太聒噪了。羞耻和委屈是女人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是柔软的、温热的；是刺痛的、不可抵抗的。
“阿朗，你想吃什……诶，是伤口痛吗？”许潜简单地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林朗还维持着赵蓉走之前的姿势，定定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许潜问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地应声：“都可以、都可以。”
“哇……你没事儿吧？”许潜关切地凑过来，沐浴露的留香徘徊在鼻尖，这种熟悉的气味头一次让林朗感觉到深切的不安。
许潜真的会抛下我，和更优秀的人为伍吗？
这个不善言辞甚至有点交际困难的许潜，也会有不需要我的一天吗？
林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质疑赵蓉的话，但是他知道，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终有一天，当他配不上许潜的时候，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亲密无间的、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也会随着最后一声蝉鸣定格在记忆里，从此不再有续写的可能。
“……没什么，”林朗说，“绷带缠太紧了，难受。你妈妈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讲，我在等你帮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妈趁我不在偷偷揍你一顿，”许潜如释重负地笑了，“等我去拆一卷新的来。”
林朗晃了晃腿，也抬起脸朝许潜勾起嘴角笑了，不过这一抹笑意随着许潜背过身去而钻进忧郁背后，就像潮水褪去后的沙滩，没能留下一丝痕迹。
林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跨越自己和许潜之间的差距，他只能假作无知，尽力维系这段单方面出现裂痕的关系——就像现在这样，为了配合自己的谎言，把分明宽松合适的绷带在腿上紧了又紧。
……
“哎，许潜。下次你妈如果要来，你要提前告诉我去避避风头。我看人很准的，她不喜欢我来找你玩儿。”林朗少年时的声音和他现在的嗓音重叠在一起，在许潜的印象里，林朗好像曾经也有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候的林朗像一只沮丧的小狗，而现在的林朗已经不太能看出心情，正没骨头似的靠在床头，嘟嘟囔囔地伸脚在许潜小腿上刮蹭了一下，“喂，听见没有？”
许潜犹犹豫豫地劝说：“可能是你多心了，她对谁都有点儿尖刻的，不是针对你……”
“少废话，”林朗把腿收回来，“你阿朗哥哥我去意已决。”
许潜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林朗明显心情不太愉快，只好也闷闷不乐地住了嘴。
他隐隐感觉到林朗抗拒他妈妈的表象背后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真不来吗？”
第二天清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许潜忍不住又问。
“真不来，”林朗说，“怎么，这么舍不得我？”
许潜啧了一声，推推眼镜，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留林朗一个人在原地欣赏他的背影。
两秒钟之后，身后果然传来了林朗放肆张扬的笑声，许潜理了理围巾，走得更快了一些。
**
晚自习结束，许潜和同班同学并肩踏出校门，同学四下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许潜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
“天天等你那个恒中的蓝毛呢？”同学终于忍不住问。
“没来，”许潜的回答言简意赅，“你这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拉个皮条。”
“不不不不，”同学一叠声地拒绝了，“我没事儿认识男人干什么？而且这人看过去就是一副打人很痛的样子，我才不想招惹他。”
……
告别同学之后，许潜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每天放学都要经过的宠物店，墙角立着一个牌子，上有四个大字附一爪印：“勿敲玻璃，内有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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