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潜漫不经心地搅和着面前的一碗汤水。
瓷勺轻叩碗沿，叮叮哐哐一阵细碎的响动，不太礼貌，不过没人在意。氤氲的热气给镜片熏上了一层白雾，一刻钟前鸡飞狗跳的欢乐也像蒸汽一样烟消云散，许潜摘下不能视物的眼镜放在一边，旁边的林朗支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情绪稳定，但不愉快，热气也把他的笑容烤化了。
一个月有30天、720小时、43200分钟、2592000秒，但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很可能又只剩下二百五十九万一千九百多秒。
假如我的头上真有这么一串数字，许潜想，只有林朗能看到它不断地减少，他正为此焦虑吗？
许潜在初中的时候交友不广，一直到现在还保持联系的只有林朗一个人。他也曾经在林朗的朋友圈子里打过照面，但没办法融入进去，每次都需要林朗不断地两头交际。他担心总是缠着林朗会让他为难，因此刻意地慢慢淡了往来——可是这一次见面似乎证明他多虑了，不管是林朗真的把他当好朋友也好，或者只是因为他快死了也好，他从没想过自己在林朗心里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重要。
许潜柔情似水的眼神愣是把林朗看得浑身发毛，他忍不住伸勺一敲许潜的碗：“这位同学，春天还没有到，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那啥的眼神看我呢？”
“……嗯？”许潜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踹了一下林朗的小腿，“烦，你这人。”
桌子底下的小废物一缩脖子，不明白这两个两脚兽为什么打起来了。它左看右看，趁许潜不注意，偷偷蹭了蹭林朗被踹了一脚的腿，是安慰的意思。
一阵沉默之后，气氛又缓和了一些，许潜终于忍不住上手拨弄了一下林朗的头发：“你这样染头发，你妈没有制裁你？”
“当然啊！废话，”林朗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脑袋，“靠，提这干嘛？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欺负我头发长呗，一把给我薅住了不让走，非逼我染回去不可。”
“然后呢？”
“我说行啊，大不了省省饭钱再来一次。”
许潜没有说话，转而捏捏林朗的肩膀，又往下捏捏胳膊，寻思着好像是有瘦那么一点：“苦了你了，省吃俭用又整一头新的。”
“没啊，这就原来那头。”
“嗯嗯？”
“嗐，我妈听说我要克扣自己伙食，就说算了算了，本来脑子已经就不怎么好使，还是多吃点儿饭，省得被欺负了打也打不过人家。”
许潜费老大劲儿才憋住不笑：“阿姨很有远见。”
林朗一下没反应过来，还乐呵呵地嘿嘿两声，摇头晃脑的，是一只快乐的孔雀精。直到大半夜准备洗洗睡的时候，他才福至心灵，忽然琢磨过味儿来，也不管人许潜正在洗澡，气势汹汹地冲进浴室：“你他妈的也敢嫌我傻！”
许潜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因为刚刚在洗头，还维持着一手捋起刘海的姿势，又因为没戴眼镜，目光很是茫然无辜：“什么？”
“……没事，没事。”
林朗默默地倒退了出去，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我操，好大的鸟。
林朗瘫在沙发上，一边撸狗，一边陷入了沉思。等许潜热气腾腾地擦着头出来，林朗很认真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面相。
这个鼻子明明长得很秀气啊，怎么会呢？为什么呢？
许潜一边擦头一边走过来：“愣着看我做什么？洗去啊，准备睡觉了。”
“哦，我想起来一个事，”林朗忽然沉痛地说，“我头发是新染的，还不可以洗头。”
“……你头油吗？”许潜也犹豫了一下。
“不油！”林朗把脑袋伸过去以证清白。
“没事，”许潜很认真地嗅了两下，确实还很干净的样子，“我不嫌弃你。”
浴室墙是磨砂玻璃，能隐隐透出里面的人形。许潜发现林朗几乎和嵌在墙上花洒差不多高，身材比例是四六开，腿又长又直，之前套着他那个塑料袋儿似的宽衣服只是一味显得清瘦，现在看来其实肌肉线条也非常流畅，结合他这个骚孔雀一样的性格，虽然嘴上说没有没有我是咸鱼，背地里肯定偷偷练过，使他看上去已经有些脱离17岁的范畴，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张力。
至于是什么张力，许潜也不知道。他欲盖弥彰地扶了扶眼镜，摸出床头的牛津词典念经一样地读起来。
林朗洗完澡的时候，许潜还靠在床头背英语单词，看到他出来，随手合上书，摘下眼镜放在一边，原本被镜架压着的柔软黑发滑落在脖颈上，又被他随手绕到耳后。
一种老夫老妻一般的恬静和谐油然而生，林朗又嘿嘿地笑起来，正打算钻进被子里说点什么好话，谁料掀开低调奢华灰蓝色横白条纹珊瑚绒被子，底下竟然是中国风味大红大紫花花草草鸟雀腾飞中间还有一个“倒福”的床单。
林朗震撼得张大了嘴，一时间陷入了极端的沉默。
许潜尴尬地解释：“之前的床单洗了。”
林朗扭头看他，一副“不要解释了你这个土直男”的表情。
许潜干脆破罐儿破摔：“爱睡不睡吧。”
“睡睡睡怎么不睡，”林朗像鱼似的滑进被窝，“我就是太震撼了，太丑了，这都什么莺莺燕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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