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气哼哼地跟着金光瑶走完了那段在他看来极长的路，期间差点儿一个趔趄跌倒，他快被金光瑶烦死了，挟持绑架这种事他完全可以手到擒来，反正本来也是他的老本行，但金光瑶现在让他干的事儿，他实在是万分抗拒。
薛洋不喜欢被很多人盯着，两边那些人的脸好像都是模糊的，只剩下那些眼睛，密密麻麻，让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里，大街上的人影来来往往的，有些会瞥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那种怜悯，像看被人丢掉的小狗小猫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叫薛洋，叫薛羊，因为他是羊年生的，他记得自己以前有个哥哥，因为是虎年生的，所以叫薛虎，可惜薛虎死了。
薛羊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流氓，薛羊家以前也挺有钱的，只是他爹在外头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全家都被人买凶杀了，房子也给烧了个干净，只有他，当时在外面儿玩儿，躲过了一劫，薛羊也没有别的亲人，于是就成了孤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反正，就是活下来了。
他乞讨的时候，那些看他的人，往往还会再说一句：“哎呦，才这么小，好可怜哦。”
仿佛说了这句话，显得自己多么心善似的。
薛羊自觉不需要那种虚伪的怜悯，但他没办法，为了活着，只能尽量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和每个驻足看他一眼的人对视，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施舍他一个铜板，或是一个硬馒头，一般那些所谓的“善人”，都不会好好地把铜板丢进他面前的破碗里，而是直接丢在地上，有时候还会丢在他的头上和脸上，薛羊那时候还没“开窍”，呆得很，疼了也不知道叫，而是赶紧爬过去把铜板捡起来，免得被别的小乞丐抢走了。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他栖身的破庙是个乞丐窝，窝里有个老乞丐，对他还不错，会把自己讨来的东西分给他吃，某天，老乞丐忽然失踪了，薛羊问其他乞丐，老乞丐去哪儿了，一个乞丐回答他，城里有个老爷打死了人惹了官司，就抓老乞丐去顶罪了，本来抓的是另一个乞丐，因为那个乞丐和那个老爷长得像，但是那个老乞丐说自己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不想在世上受这份罪，要抓就抓他吧，来抓人的家丁心也不是石头长的，听他这么一说，也起了怜悯心，抓谁都是抓，抓年轻的不如抓老的，于是便将那垂垂老矣的可怜人抓走了。
那个乞丐说罢了，然后很悲哀地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这事儿没什么水花，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井水里，连个回响都没有，反正城里的乞丐多得是，少一个就跟少根草似的，轻飘飘的，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吹口气，说没就没了，连其他乞丐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在那些人眼里，乞丐的命不算命，薛羊路过说书的摊子，凑在人堆里听书的时候，说书先生说那剑仙四处行侠仗义，他也曾幻想，要是有个侠士出来救救老乞丐就好了，可是并没有什么侠士出来，老乞丐还是死在牢里了，薛羊觉得很难受。
后来听说那个被大老爷打死的人成了怨灵，搅和得仇人一家不得安宁，最后请来修仙世家才给降服住，薛羊想，剑仙不都是好人么？为什么要反过来帮着害人的人？
那个大乞丐对他说的话，薛羊还没长大，就懂了，因为他遇到了常慈安，常慈安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修桥补路无尸骸。
七岁的薛羊拖着受伤的手，躺在在稻草堆里，乞丐们各自忙各自的，没有人像那个枉死的老乞丐一样，过来照顾他，因为他们自顾不暇，自己都吃不饱饭，每天都在死亡边缘挣扎，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孩子的死活，还有别的小乞丐觉得他要死了，就过来扒他的衣服，对于乞丐来说，多一件衣服，就等于在寒冷的冬季中，多一分生机。
在这种生死关头，薛羊爆发出无限的潜能，他弹坐起来，用一块碎瓷片割伤了企图扒他衣服那个小乞丐的手，龇出虎牙，怒吼道：“滚！”那个小乞丐被他吓得不轻，哭着跑出去了，薛羊骂了一声：“孬种”，然后又躺下了，手里还攥着碎瓷片，随时防着别人落井下石。
薛羊感觉自己真像是羊圈儿里的羔羊，只要主人需要，就拉一只出来宰了，其他羊连“咩”都不会“咩”一声，甚至羊饿极了，也会吃羊。
薛羊的伤口发炎了，还发了高烧，本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可是挺了三天，竟然好了，幸好那时候不是夏天，不然他没有药，真的会死掉，那他就可以麻利地去见自己全家了，世间也少了一个恶人，多好，可惜苍天无眼，让他这个祸害活了下来。
薛羊想，自己的命可真是够硬的，被他割伤手的那个小乞丐在那个寒冬冻死了，薛羊却挺了过来，他就像野草一样，怎么都死不了，薛羊爬起来，捧了些雪在手里温化了，喝了些化掉的雪水解渴，那个小乞丐的尸体就在离他的不远的地方安静地躺着，吸引了一群乌鸦过来啄食，薛洋看得一阵恶心，丢了颗石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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