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和蓝涣坐在大油壁车里，车厢摇摇晃晃的，他掀开厚厚的窗帘，往外张望，远处铅云低垂，大雪纷飞，窗子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陡壁，寒风拂面，几片雪花卷进来，落在他脸上，立即化成了水，他连忙把窗帘给掖好了，又把头靠在蓝涣的肩膀上，恹恹地道：“这天象，可真不吉利。”
蓝涣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背挺得笔直如竹，抬手轻抚金光瑶的后背，轻柔安抚道：“莫胡思乱想，天象之说不过无稽之谈。”
金光瑶道：“这道理我自然是清楚，只是总忍不住往那面儿想，以往每到这个时节，家里的孩子们都巴不得下雪，因为可以打雪仗，但我是顶不喜欢下雪天儿的，小时候一下雪我就要受罪，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地端茶递水，一不小心就会摔一跤儿，自己疼倒是罢了，摔了客人点的茶水，都得从我的工钱里扣，那一天就全白忙活了，我不怕疼，最怕的是做白工。”
蓝涣道：“现在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摔着了。”
金光瑶道：“我不怕摔，我只怕摔倒了，却没人肯拉我一把。”
他望着面前白云铜的熏笼，里头燃着上好的银屑炭，烧得透还不冒烟儿，想想自己小时候，冬天舍不得烧炭，只能去思诗阁的后厨里的灶台边儿蹭暖，没来由地又想起了自己那又苦又痴的娘，他那时候，早知道黄莺也是金光善的女儿，却没有忍心再告诉孟诗，就怕打碎她的美梦，其实他那时已经有预感，孟诗是命不久矣了，人活一辈子，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让她带着希望走，也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对她最后的关怀了。
蓝涣挖了一勺炭，掀开熏笼的罩子搁进去续了火，金光瑶在边儿看着，说道：“你也真是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叫门生拿这个上车，人家江夫人都没拿，你叫人家怎么看我们呢？再说了，你三叔还在驴车上坐着呢，你倒好，在马车上烤火。”
蓝涣拿出随身带的一册小札来翻看，说道：“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金光瑶深谙他的性格，知道他就是这样，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瞥了一眼他看的小札，竟然是被薛洋补写过那本记载了不少禁术的小札，讶然道：“你又看这个做什么？”他没想到，蓝涣居然把这个带在身上。
蓝涣道：“闲来无事看看，也许能找到补魂的方法呢？”
金光瑶道：“你要补谁的魂？”
蓝涣道：“晓星尘道长。”
金光瑶有些纳闷，蓝涣根本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和晓星尘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怎么忽然这么热心起来了，他问道：“二哥怎会有此念头？”
蓝涣道：“你对薛洋，未免过于托大，最后恐怕无法收拾。”
金光瑶这才恍然大悟，蓝涣这是在想着为自己善后，一如从前每次他惹了祸的时候，叹了口气，说道：“人活一辈子，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哪怕给他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比让他绝望，彻底堕入魔道强，成美聪明绝顶，对人心看得也很透彻，又何尝不知道补魂有多渺茫？但他需要一个希望，这样才有活着的意义，我所能做的，只有尽量帮他调动起所有的力量了。”
蓝涣一边翻着书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其实，怀桑把挖出你和大哥棺椁的罪名嫁祸给我，我也并不算很冤枉，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挖的，他们不过先我一步罢了。”
蓝涣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平静，换做四年前，他还有许多顾忌，即便是在自己面前，也是绝对不会神态如常地说出这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话的。
金光瑶想，他是不是在不自觉中充当了温若寒的一枚棋子，一枚引逗出蓝涣另一面的棋子，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难受，他斟酌了一番，忽然从剑鞘中抽出了恨生，寒光在蓝涣眼前晃了晃，金光瑶问道：“这是什么？”
蓝涣的双眼从书册上挪开，很快又挪了回去，答道：“剑。”
金光瑶道：“什么剑？”
蓝涣道：“恨生。”
金光瑶道：“恨生是我给它起的名字，你知道它原来叫什么吗？”
蓝涣的眼光仍旧没离开手里的书册，说道：“知道呀，曦臣。”
蓝涣果真知道，金光瑶扁扁嘴，把恨生插回了剑鞘，说道：“你早知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他依稀记得，当他拿着恨生和蓝涣重逢的时候，蓝涣曾特意问起这把剑叫什么，当时他回答叫恨生，蓝涣微微怔了一下，便不再多言了，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蓝涣觉得恨生这个名字不好，原来他那时候便认出这柄剑原本叫做曦臣。曦臣和太一，一阴一阳，一柔一刚，象征着月亮和太阳，都是温氏家主的佩剑。
后者广为人知，前者却隐匿于历代温氏家主的腰间，温氏族人也少有知其存在的，温若寒却大方地把这柄佩剑送给了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金光瑶，还和他说，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这把剑叫什么，而他，居然就这么信了，现在想想，还是那时候的自己太稚嫩。
蓝涣放下书册，问道：“提醒你什么？”
金光瑶道：“提醒我用这把剑不妥当呀，我原以为你不知道的，原来你知道……你看着我时时把曦臣绕在手臂上，不会觉得刺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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