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蔓菁在后面幽幽地道：“夫人，阿华是谁？你脸上的伤痕是谁划的？又是何人，将你囚禁多年，不见天日？”他声音尖细圆润，头一个“夫”字高高扬起，“人”字又低低落下，几句话，每个字节时而起伏时而低沉，尾音拖得长长的，好似戏子的念白，张红玉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手指僵在半空，道：“阿华是阿丰的弟弟，我和老吴生的，是阿丰，是阿丰，阿丰杀死了老吴，阿丰刮花我的脸，阿丰关的我，他不许我说话，不许我见人……”
张红玉说的这些陈年旧事，在场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各路左道术士见她这幅惨相，不少人都面露不忍，愤慨地看向张凤池，有一个穿着杏黄道袍，手拿拂尘的老道出面，朗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咱们虽被称为左道旁门，为正统玄门轻看，但既然行走江湖，若要立身立足，任是谁，乞丐娼/妓贩夫走卒也好，一教之主天王老子也罢，都要讲究一个忠孝节义，忠字打头，孝字为先，先不说于老龙头的死因，单这杀弟囚母的恶行，已然是逆反人伦，如同禽兽，德行如此低下之人，岂能再作为排教乾符的持符者？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众术士纷纷点头称是，但也有不少人面色尴尬，显然都是张凤池的下属或是和他交情深厚之人，黄莺蹙眉，却没有开口驳斥，现在她开口，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孙蔓菁对她护短的指责也就坐实了。
黄嗣龙冷哼，面带鄙夷地道：“池子啊池子，你和孟瑶一个弑父，一个囚母，真不愧是一对师兄弟。”
金光瑶也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说到这些，你也不遑多让吧。”他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们怎么能让老人家坐在地上呢？我的好姐姐啊，怎么不去把你家婆婆扶起来？你这媳妇可做的不大尽责，难道是嫌弃张夫人出身低微不成？”
黄嗣龙又对金光瑶皱眉冷叱道：“什么婆婆？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有什么资格做我阿姐的婆婆？”
黄莺面露尴尬，双颊潮红斥道：“够了，你还没完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忘了祖师爷的训诫了？”
金光瑶见此情景，暗自偷笑，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黄莺拿他这个暴躁的弟弟，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张凤池瞥了黄嗣龙一眼，并没有半点气愤的情绪，依旧好言好语：“小龙，注意你的言辞，在这种场合不该说这种话。”
他话刚说完，人群中走出一个背着琵琶的白衣女子，虽然衣着缟素，却容色艳丽，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一脸愤怒地道：“娼/妓怎么了？我也是娼/妓出身，看来是不配站在这云宫了？本来我受过老龙头的大恩，这才上到这里给他老人家磕个头上柱香，不曾想，却是自己讨嫌了，小龙头既然瞧不起我，那好，殷九娘这便走，免得脏了你的地方。”
这时候，又有几个女子出来，面色不善，纷纷道：“九娘，咱们和你一块走。”
黄嗣龙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露尴尬，道：“我不是说你。”
此刻在这云宫中的术士，平日里隐没于乡野市井，做什么的都有，其中更有不少下九流的行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几句贬低张红玉的话，引起了同样为娼/妓出身的殷九娘等人的不满，他恨恨地瞪了金光瑶一眼，立即明白，方才金光瑶是有意激怒他，引诱他说出不恰当的话。
金光瑶计谋得逞，贱兮兮地对黄嗣龙做了个鬼脸，随后往蓝涣背后一退，仿佛吃定了黄嗣龙拿他没办法。
黄莺叹口气，上去亲自把张红玉扶起来，又对几个下属说道：“还不快去找张椅子来？”那几人领了命，立即搬过来一张石椅，黄莺扶着张红玉坐在石椅上，轻轻摇摇张红玉：“阿娘，阿娘？”张红玉却痴痴呆呆的，嘴里不停念叨：“阿丰杀了阿华，阿丰杀了阿华……”
殷九娘转身欲走，一个背着胡琴，相貌清秀的青衣男子出来，拉住殷九娘的手，说道：“九娘，诸位姑娘，千万莫冲动，咱们是为报答老龙头的恩义而来，非是为了旁人，拜祭过后，再走不迟，到底是老龙头的恩义重要，还是一时气愤重要？”
他话说的诚恳有理，立时便又有几个男子过来，帮助劝和，好话说尽，殷九娘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人群站定。
黄嗣龙见纠纷平息，顾不上许多，高声道：“既然罪名已经坐实，应该先把张凤池绑缚起来，再行审问。”
孙蔓菁立即附和道：“对对对，绑起来。”辛夷却胡须戟张，对着孙蔓菁喝骂道：“你这助纣为虐的孽障！”一直到张凤池在门外说出了那句话，他才知道，孙蔓菁居然对黄嗣龙有意思，胸中怒火蹭蹭而起，现下只想上去呼他两巴掌。孙蔓菁似乎极其害怕辛夷的威严，往黄嗣龙身后一躲，小声道：“舅舅，您赶紧弃暗投明吧……”
金凌和蓝愿一听孙蔓菁叫辛夷舅舅，同时噗嗤一笑，金光瑶本来还在纳闷，辛夷这么一个刚直不阿的人，怎么会有孙蔓菁这种气质阴柔的属下，原来孙蔓菁是他的外甥，唉，肯定是亲外甥，不然按照这老爷子的暴脾气，早就让孙蔓菁有多远滚多远了，哪还会留在身边膈应自己。
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个人站出来，朗声道：“小龙头，有几句话我实在是不吐不快，张夫人这样子，分明是神志不清醒，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她的话能够作为判定罪行的证据吗？”
金光瑶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看，着实吃了一惊，那说话的人，竟然就是在孟家坳遇见的孟有德，金光瑶和蓝涣对视一眼，登时明白过来，当初在孟家坳遇见的那些黄皮子的主人，就是孟有德，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小生意人，实则也是个走左道的术士，金光瑶还曾经纳闷过，向孟有才讨债，何必要动用妖将，现下想来，是孟有德刚巧回乡探望父母，顺便接下了寻找他那倒霉表哥的差事，没想到孟有德自己的运气也不好，竟然碰上了蓝涣，他当时多半已经猜到是蓝涣杀死了他手下的小妖，却不动声色，反而对他们热情款待，倒也算是号精明的人物。
孟有德说完，看了蓝涣和金光瑶一眼，微微一笑，蓝涣也回以微笑，金光瑶却有些郁闷，这人看过自己装成女人的样子，还亲自给他找过女装绣鞋，不定心里怎么笑话他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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