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柄飞剑在林间往来穿梭，剑光所到之处，无数落叶纷飞。
淿月背着双手站在远处，目光望着落叶里那个疲于招架闪躲的小小身影，神情显得颇为不耐烦。
她的剑仍在手中，空中所谓的飞剑，其实不过是五根树枝，不归连那五根树枝都应付不来，根本没有资格让她拔剑。
“真是浪费时间。”
淿月脸色越来越难看，完全不明白师尊的安排到底有何用意，让她特意来这里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师弟特训，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毫无意义。二人境界修为相差太远，连奕剑试招都显得多余。
“咔咔”数声，只见不归一连数剑挥出，成功将空中树枝全部斩落，正兴高采烈挥剑冲来，脚下突然一滑，不知道踩到什么，摔了一个脸朝地。
“今日就到这里。”淿月见天色渐晚，不愿久留，嘱咐道，“明日务必将这一式练至纯熟。”
不归爬起身来，弱弱应下。
淿月转身便走，眼角余光看到那朵在半空兀自发光的小花，道：“这花借我看几天。”
不归不敢不借，只能小心提醒：“那你可得小心保管，这可是……”
“啰嗦！”
淿月一拂袖，径直摘了小花，御剑飞走，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不归目送着那道白色剑光消失在夜空，还打算继续练剑，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于是悻悻出林而去。
湖畔星光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两位师兄据说去了昆仑宫，七夕大概是在陪那位师烟姐姐，一时半会都不会回来。
不归在房间里找了好些糕点、野果，装了大半个包袱，一股脑拎到湖畔，借着星光津津有味吃起晚饭。
夜风吹过，湖水荡起涟漪，湖对岸有个细小光点越来越亮，似有什么渐渐往这边驶来。
不归知道对岸是一大片由紫翠丹房打理的药圃，平素无人居住，莫非也是最近住到山里的客人？
他这般想着，便见湖中有一叶扁舟缓缓而来，舟中一灯如豆，烛火下坐着一位白衣书生，兀自饮酒赏月，好不自在。
不归一眼认出是那位未来的小师弟，连忙挥手打起招呼。
白书生同样被不归呼声吸引，在小舟上起身，远远见礼。
小舟渐渐靠近，不归目光落在那小舟上，笑问：“这小舟是哪来的，以前从未见过呢。”
白书生应道：“药圃那边有位老先生送的，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不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没学会游泳。”
“哈哈哈。”白书生笑道，“正因为不会游泳，所以才需要舟船。你可知这世间第一艘船由何人所造？”
不归挠挠头：“是谁？”
白书生仰头喝了口酒，缓缓道：“是共鼓与货狄。他二人原本是有熊氏的木工，有一次被山洪冲走，侥幸抱得一棵大树死里逃生，上岸后便刳木为舟，剡木为楫，凿舟的手艺就此流传开来。只是那些年月的舟船大多粗糙简陋，远不如今日这般闲情雅致。”
不归愣愣听着，虽然听不太懂，但觉得书生不愧是书生，果然与大师兄一样博览群书、见多识广。
小舟靠岸，白书生轻轻一跃落到湖畔。二人在树下席地而坐，白书生想骗不归喝酒，不归只闻了一下便赶紧躲开。
白书生哈哈笑道，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恍然一笑道：“听闻四年前有位青丘遗孤被送上昆仑，想来便是你了？”
不归点头，陈年往事一经提起，心里不自觉有些怅惘。
白书生察觉到他神情异样，淡淡道：“在下并无什么恶意，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不归没有接话，心里隐隐猜到对方要问些什么。
白书生沉默了会儿，忽道：“在仙山修行可还开心？”
不归稍稍一愣，略感意外，微笑道：“师长们对我都极好。哪怕有些琐事，这些年我过得也很开心。”
“以前的事全都忘了？”
“是的。”
“若是有朝一日记起，又该如何？”
不归想了想，想到那青丘与万妖，想着有朝一日若真的记起……一时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白书生没有继续追问，起身告辞：“山河宴在即，就不打搅你继续修行了。”
不归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白书生登上小舟，摇着船桨，在月色下缓缓远去。
不归在湖边愣愣发呆，过了许久，方才自言自语道：“就算记起，我也还是我，又会有什么不同？”
……
……
书生乘着小舟来到湖水中央，皓月当空，他却无暇看那月色，而是俯身去捞水中月。
冰凉的湖水被捧至手中，月儿当然是捞不住的，他想打捞的似乎是别的什么东西。
“若是姬兄在此，怕是又要吟诗一首嘲笑于我了。”
他自顾自笑了一声，甩了甩手，仰面躺在小舟之上，满腹心事。
“那些年在崆洞山上也有这么一片湖，你最喜在湖中赏月，既不捞月也不摘月，只想着有朝一日要去那月上看一看，幻想着在月中看这片天地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如今这世上，得道成仙者众，飞天登月之人却未曾听闻。待此间事了，我便去那孤月走一遭，代你看看那天外风光。”
“这么多年过去，我实在有些累了，若非胸中那一口恶气难平，我也不会眷念这人世间。”
“有朝一日，我若也烟消云散，不知是否能与你黄泉相见。”
他缓缓站起身来，任由那冷寂月光将倒影拉得修长。
那看似单薄的倒影落在湖水中，隐约可见一只庞然大物潜藏在水底，似有若无。
只见那大物四目六手，人身牛蹄，耳鬓如剑戟，头有双角，模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远非世间妖兽精怪可比，难以想象究竟有多大威能。
“时辰未到。”
书生忽一挥手，将湖面与水底的倒影一并打散，懒散道：“今夜心念起伏如斯，倒也有趣。”说完仰天长笑，就此凭空隐去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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