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已经亡了，老爷和小姐昨晚连夜就出城了，连这月工钱都没结，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奶娘一手牵着小桃，一手提着个大包袱，最后一遍在宅院里巡视，不是为了感怀追忆，而是在努力搜刮最后一点财物。
小桃撇着嘴，泪水在眼珠里打转，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伸手擦了一下鼻涕，弱弱说道：“可是小姐答应小桃今天去放风筝的，她明明都和小桃说好了的。”
奶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揶揄道：“别做白日梦了，我们做下人的，可没有那放风筝的命，小姐随口骗骗你，你就当真了？”
小桃大声喊道：“小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才不会骗我。”
“好好好，最好的朋友。”
奶娘生怕她哭闹，连忙换了温柔口气，说道：“以后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知道了吗？”
小桃“嗯”了一声，仍旧鼓着小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只破茶壶应该也能当一点钱吧。”
奶娘从角落里翻出些物件，正在挑拣，忽听前院响起喧闹声，赶紧牵着小桃，匆匆忙忙往后门溜了。
……
……
“奶娘，小桃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
小桃躲在一个竹篮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小声说道：“白天的时候，小桃听到外边有好多小孩子的声音。”
奶娘将柴房的门栓合上，从怀里掏出半个脏兮兮的馒头，随手朝竹篮那边一扔，没好气道：“你可别整天想着出去玩，你知道现在外边人都在抓你吗，官府里那些士兵可天天拿着刀啊剑啊到处找你，你一出去保准就没命了！”
小桃从地上捡起那个馒头，也顾不得多脏多馊，在衣服上擦了擦，便三口两口地吃进肚里，不知是饿了多少天。
“有奶娘在，小桃就什么都不怕，奶娘对我最好了。”
小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半月来她一直躲在这里，若不是奶娘时常过来给她送些吃食，怕是早就饿死了，更何况外面那么多坏人，只有奶娘是在保护自己。
奶娘低声道：“这城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的，我已经帮你找了处大户人家，过几天将你送过去，就没事了。”
小桃一听要走，急忙道：“小桃不要走，小桃想和奶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奶娘笑着安慰，“去了大户人家，有好吃的好穿的，哪样不比在这强？”
小桃还想说话，一堆稻草已经压了上来，奶娘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上锁的声音。
过了些天，奶娘给小桃带了一身衣服，用清水仔细给她洗了身子，梳了头发，还在脸上涂了些香香的胭脂。
小桃开开心心地，什么都没有问，她只觉得奶娘对自己最好了。
当天晚上，奶娘带着一个魁梧大汉来了柴房。
她一把将小桃从草堆里拉出来，催促道：“快给老爷行个礼。”
小桃怯生生行了个万福，一眼看到大汉脸上的可怖刀疤，吓得不敢作声。
“怎么样，是不是水灵灵的！我都跟你说了，这可是金家的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落难那天被我在池塘里救了回来，你们可不能亏待她！”
小桃心想，奶娘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可不是小姐，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刀疤大汉将小桃从头到脚打量了片刻，未发一言，负着手便离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大汉带着几个人将小桃抱出柴房，送进小巷里的一辆牛车，出城而去。
“奶娘呢？奶娘不要我了吗？”
小桃身子发抖，想要发问，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勉强抬起头来悄悄看一眼那大汉，又赶紧移开目光。
“看什么看！”
大汉目露凶光，小桃被吓得一哆嗦，眼泪脱眶而出，哭喊道：“我要奶娘，我要奶娘……”
大汉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恶狠狠道：“给老子老实点，再喊打死你！”
小桃捂住小脸，强忍住哭声，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流，那些眼泪很苦很苦，一直要苦到心里似的。
……
……
牛车一直走了二十三天，小桃每天扳着手指记日子，盼望着奶娘会将自己接回去，于是每一天都在期待与失望中反复循环。
她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喝两碗水，身子越发消瘦，中途生了两次病，也只是胡乱地被喂了些药，并没有大夫诊治。
车里的小孩时多时少，每次有陌生面孔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小桃隐隐猜到自己落在什么人手里，但不明白奶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路途渐渐由平坦到颠簸到曲折难行，仿佛走了很远很远。小桃最后一次下车，被大汉带到一处农家大院，又一次被锁进了柴房。
外边有人在大声谈论什么，有人欢笑，有人恭贺，有杯子碰着杯子的声音，也有人蹑手蹑脚爬到屋顶，偷偷掀开了瓦片看她。
小桃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法想象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
……
鸡鸣开始之前，小桃便起床去山上打一箩筐猪草，回来后要去厨房准备早点、烧水煮茶，接着去伺候老爷夫人起床更衣，如此一直忙到中午才有空喝一口剩下的冷粥，而后继续缝缝补补、挑水砍柴、洗衣做饭。
她每天都在干活，不停不停干活，表现得既乖巧又勤劳，尤其是在农忙时节，她能在田里一个人顶两个用，挑不出一点毛病。
夫人对她非常满意，哪怕是个哑巴，也愿意将她当佣人养着，想着等她长大些了许配给村里的张屠户。
小桃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这一切，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去装一个哑巴，哪怕是挨了那么多毒打，受了那么多饿以后，她也没有放弃希望。
她不想去当什么童养媳，也不想永远被困在这偏远的山村里，她默默准备着自己的计划。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需要时间长大，需要磨练，需要成为一个聪明又有勇气的女孩。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命运亦是。
两年后的某次秋收里，小桃纵身跳进一辆粮车，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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