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猗又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城头，嘴角一勾：“那上面此刻恐怕有人正看着呢！”
“他们又没有千里眼，隔着这么远，最多看个火光罢了！”秦暖切了一声：“他们今晚该睡不着了！”
榆社城头上的确有人在往这边观望，连火把都没点。
一群人站在黑暗中，望向远处那一片堂堂火光，似乎可以听见鼎沸的人声。
站在城楼正当中的庄方青，即便月光模糊黯淡，环簇周围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愠怒。
“大哥！”他身侧的弟弟庄方白激昂出声：“现在三万流民拥簇他们营前，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派大军出城去冲击他们大营！”
“正月黑风高，我们以火箭射之，营帐着火，他们必然炸营，我们大军一冲，李猗等必然一败涂地！”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的胜利前景，“他们总共才一万人而已，若是趁机活捉了李猗，呵呵，大哥再和朝廷谈判，又岂止只做个刺史？”
庄方青显然有点意动，周围的人都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欧三娘立刻出声发对：“别人正在救济灾民，我们这样做，实属不义！”
欧二娘：“庄大哥，我们起事，原本是为了替天行道，我们这样趁人之危，就算胜了，那些在领粥的灾民在冲突践踏中不知道要死多少！”
“兵者，诡道也！”庄方白傲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纸上谈兵！”一个高大汉子哼了一声：“可笑！”
“你们看，”他指着远处唐军的营寨，“他们大营内，首先寨墙和营帐间隔甚远，而且人家营帐之间都有间隔，又各分区域，你手下善射之众又多少？能有多少火箭能点燃营帐？你就算用数万人去冲，也困不住他们手脚！
“而且，他们有骑兵，李猗的铁骑能当面冲散二万悍卒，我们这些才上战场的青壮，能够支撑几息？”
庄方白驳斥道：“那是李猗趁周挚奔走疲敝，打了别人一个猝不及防，而且周挚本就是丧家犬！”
他侃侃而谈：“而且，我着人细细打听过，李猗所率不过五百骑兵，其余皆是步卒，也是府兵新卒，不足为虑！五百人而已，再厉害，面对数万人，犹如沧海孤帆！”
“你这书生，你见过战场吗？见过铁骑冲锋吗？”
那汉子冷笑一声，又指着西面，“那边是叶护太子的营帐，白日里我看了看，大概有一千人！”
“是一千回纥铁骑！”他见庄方白又面露不屑，着重强调了一句。
他又道：“铁骑冲锋，奔腾如雷，地面沙石震颤，这些没上过战场的青壮，怕是远远望见，就四散奔逃了！”
“翟逊！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庄方白气愤道：“我们收缴了那么多战马，难道不能一样对冲么？
“铁骑又如何？千万人齐上，他必然如陷泥泞！”他昂起脑袋，大声道：“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名叫翟逊的汉子气得不想跟他说话，转而跟庄方青说话：“大将军，李猗是早在扬州就对上过康禄山叛军的，也对过灾民哄乱的，而且每次都以少胜多，战绩并不是凭空吹嘘出来的！”
“而且，副宣抚使安思顺，乃是积年的老帅，数十年镇守边关，打过的仗怕是比别人吃过的饭还多！
“另外，叶护太子既然来了，人尽皆知他手下是四千铁骑，其余三千又放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
庄方青听他说的也有道理，细细沉吟起来。
一旁的庄方白听他提起安思顺，更气愤了：“安思顺一介胡人番将，还和叛军有瓜葛，却高居朝堂！简直岂有此理！”
他又指着自己哥哥，愤慨道：“我大哥雄才大略，却只能做个贩夫走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翟逊气得转身就往城楼下走，抛下一句：“你若真能靠这些青壮挡住李猗和叶护的铁骑，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庄方白看他走远，气哼哼地对自家哥哥道：“他总以为他在北庭做过边军的小官儿，就了不起！”
看着自家哥哥沉吟思索的样子，他又开始打气：
“大哥，我们现在占据仪州，正是整个北上党的高处！自古以来，得上党可望得中原！我们只需一鼓作气，再南下拿下潞州，据山河腹心，位于天下之中，四周皆有高山险隘环护，大业何愁不成？”
庄方青虽然心动，还是对指点江山的弟弟沉声道：“没你说的那么容易！”
“也没那么难！”庄方白沉声以对：“眼下朝中皇帝羸弱，权臣互相争斗，四方群雄并起，遍地烽火，朝廷根本顾不了我们。我们只需打败眼前的李猗，之后便再无阻碍！”
他又压低声音对着哥哥耳边：“我还是那句话，大哥以为眼下这情形，和汉末时相比如何？”
庄方青勉强压住的热血又被撩拨得沸腾起来……
欧二娘看着这边低声商议的庄氏兄弟，拉着自己妹妹悄悄下了城门楼。
一夜过去，庄方青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派军偷袭。
唐军的大营前，熬肉粥整整熬了一夜，天亮了，依旧还在熬，流民们还在排着一列列长队领粥。
很多人已经不止领了一次，喝完手里的，捧着空碗又继续去排队领也没事。
人群愈发轻松起来，人人无漏，端碗就给，真不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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