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黎施法将它收进玉玦里，遂转身欲走，心下腹诽，鬼王又如何，居然如此粗俗，掀人衣裳就算了，还剥她的魂，简直蛮不讲理。
“站住！”
玉子妫烦闷的挑挑眉，语气软了下来，“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否摩诃法师之徒。”
好吧，怪他自己，掀衣此举确有不妥。
他敛去阴气，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别扭的说道：“抱歉。”
姒黎顿住脚步，既然道歉了，再不给面子就是不识抬举了。
她在离他稍远的石凳处挽裙坐下，冷声道：“不知上神如何识得我师父？”
“本王与摩诃乃故友。”
“既是故友，上神可否告知我儿下落？”她早知师父神通广大，不想还与鬼王有交情。
玉子妫又变出一卮酒，递与她，问道：“小儿因何而死？”
“我曾游历北和部洲，与曼珠国一书生互生情愫，遂结为夫妇，原以为眼前人即良人，无意有了身孕，哪知他竟哄我喝下马钱子，致腹中双生子胎死。”
姒黎平静的诉说着，面无表情。
他看见她眼底的寒芒。
那是她深藏于心的恨意，是无尽的悲痛，是韬韬绵绵枯啸的忏悔…
“近日本王未曾发落过婴灵，何不让摩诃法师代你去阿藏菩萨处寻，说不定两小儿元神已西去。”许是她平静得可怕，玉子妫别过头去，不忍看她此刻神情。
良久，她才低垂下眼，叹道：“师父圆寂后数年来我从未得见，也无法通联。”
夜如阑珊，那翅垂黄雀声嗷嗷，她想起幼时，贪玩网了只雀回去烤吃，被师父发现用戒尺打她，罚她日日在佛前抄往生咒百卷，否则不许吃饭。
而她总是深更半夜爬进斋房偷馒头吃，还奇怪房门为何不锁。
大了想起，那是师父疼她。
“本王可以帮你见摩诃一面，”
听那和尚提起过，此女身世非凡。他忖量着眼前女子，忽然伸手按住她的颅顶，闭上眼，再睁开时却没有瞳仁，只剩一双眸子黢黑一片。
“上神这是何故？”
姒黎吓了一跳，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奇怪，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执掌万物生死的神，就算她前世是妖魔应该也能探知一二，除非…
“无事，”
玉子妫收了法，遂道：“跟本王去个地方，届时自会让你与摩诃相见。”
不待姒黎反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身处异地。
天已蒙亮，溜雨四十围，前方老柏摇曳，树下是一汪潺潺野池，澄潭浅渚。
奇怪，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唯有这处竟朝气蓬勃。
只见玉子妫反掌一拍，再一推，那池水便朝两边散去，泉眼处，一层白雾缓缓升起，渐幻成梯，直通池底。
这梵池乃安葬天帝肉身的九天神祇，设有特殊结界，摩诃曾告诉过玉子妫，百年后自会有人带他入池，而那人正是姒黎。
至于为什么，摩诃并未多说。
“你且将元神汇于丹田，本王借你肉身一用。”
说罢，他已化为一缕黑烟钻进姒黎的灵台。
这云梯蜿蜒绵亘，越往深处，越不见滴水，映入眼帘的，反而是阊阖銮钰殿，高耸金龙台。
池底不知是哪位大能的地宫，未见有人却闻涔涔琴声，踏入正殿，竟见方圆玉檀桌，桌上翡翠觞、金足樽，食如画、酒如泉。
“这些都是神界的仙食，凡人吃了可得长生。”美人曼妙躯体里，发出的却是男声，玉子妫戏谑着，但捻仙果一颗，欲吃下肚，“你们凡人，不就苦求长生吗，本王替你吃了。”
“不必，”姒黎反讥道：“若无为无爱，长生何意，你活这么久，也孤单无趣吧？”
“你……哼！”
他确实孤寂，虽然妻妾成群，但天上仙娥凡间妖媚对他来说都一样。
整日除了在冥界处理阴务，要么就是上天找老友下下棋，要么西去听听经，亦或是假装凡人到阳间微服私访，运气不好的恶鬼被他逮到就是大刑伺候。
千年前，他也心有所爱，可惜被天帝拆散，万年光景亦索然无味。
想起天帝，他眸子暗了暗，奇怪，不是说那老东西下凡为人时，肉身就葬于梵池静养么，怎么便寻不见。
玉子妫皱眉，又往内殿寻去。
内殿倒简易得多，不似外宫恢宏夺目，仅堂上悬一副画。
且看那画中男子，烟色玉旒束半披发，意气如仙兮，黛眉斜玉龙眼上，眸如秋阳滟滟兮，鼻若悬璃，口似含丹。
那白袍腰际蹀躞束，青葱指间玉戒穿。长身亭亭临风立，仙韵袅袅如神明。
叹然之际，姒黎忽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魂魄不安，隐隐有冲出躯壳的意思。
“你怎么了？”玉子妫也察觉到她不对劲。
“无事。”她稍稍镇定，却抑制不住那股疯了似袭来的熟悉感，以及丝丝难过。
“该不会是从未见过这般美男，心神不宁吧？”玉子妫讥笑她，转而脸色一沉，阴森森的说：“本王自诩美他百倍，哼！”
说罢，眸子一凝，那画像便裂成两半。
这老东西，跟他斗了这么久都没分个胜负，还将他的妻子囚于戮神殿，百年受那天道刑罚。
越想越气，玉子妫有点不耐烦了。整个地宫都逛完了，摩诃和尚不是说那老头的肉身在梵池么，料他绝不敢哄骗，可为何便寻无果。
“你先离体，本王这就让你见你师父。”还是直接问问那和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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