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楚焕愈加忙碌起来。
凡人的友好关系需要以走动往来、收礼回礼来维持。
曾经楚焕只是个落魄皇子时，自是门庭冷落。没有这么许多的关系需要应酬。
可如今多番筹谋之下，可称政敌的皇子也仅剩三皇子一人。局势逐渐清晰，人脉关系也愈发错综复杂。
亲贵大臣们在官场打滚数年，皆早早练就了一身火眼金睛的本事。遑论是曾经分属其他阵营的，或想要明哲保身不愿去蹚夺嫡这趟浑水的。如今都必然不会得罪了楚焕，面上功夫总要做一做的。
如此一来，需要接待之人许多，需要拜访之人更多，楚焕可谓分身乏术。
起先每每楚焕前去拜访亲贵好友之时，章缨也会隐了身形，悄然跟在楚焕身后。
去往他人府邸，往往在马车堪堪停稳之时便有人出门相迎。刚见了面就免不了一番寒暄客套，无非是诸如楚焕说“多有叨扰”，对方就说“蓬荜生辉”。
对方说他“青年有为”，他就夸对方“身体硬朗”。
对方夸他“容貌周正”，他就说对方“保养得当”。
他拜托对方“请您多多照付”，对方就回说“定当鼎力相助”……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皆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章缨听得头都大了两圈。
礼数要周全、言语要得当，要令人挑不出错处。这本是楚焕做惯了的，可章缨却不胜其烦，直呼麻烦。
而后楚焕起身告辞，对方亦会出门相送。
章缨却不急着跟上楚焕。她往往会在那府邸中多留一阵。
她想听听那些人，在背后是如何看待楚焕的。
可楚焕的眼光是极好的。
他所寄予厚望之人皆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即便不在人前，对楚焕评价也是颇高。
或是赞赏有加，或是忠心耿耿。
章缨跟了几日，放下心来，便也不再跟了。
于是她百无聊赖，每日里也学着楚焕从前的模样，以看书自娱。
楚焕如今地位已不同往日，朝中的风刮向何处，众官场老狐狸心知肚明，难免一番阿谀讨好了。
他们送来的礼，楚焕一律照单全收，他始终笑意盈盈，对这些迟来的“深情厚谊”并不予以承诺，也不驳人脸面，令人更加摸不准他的心思。
整箱整箱的稀奇珍宝接连抬进院子，楚焕看也不看。他大手一挥，只说让章缨随便玩耍，便又出门去了。
章缨在毛茸茸的裘皮上滚了又滚，认真觉得这与在方壶山上滚草地时并无区别。她抛了抛南海的珍珠，又捏了捏东海的珊瑚。只觉得凡间珍宝，也不过如此。
她左手执一块雕着观音的羊脂白玉，右手执了一块刻着湖水鸳鸯的艳绿翡翠。对着阳光细细的瞧着。
不就是小石头嘛，内里毫无半丝灵气。
还不如她方壶山上，小溪里的卵石晶莹玉润。
凡人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勾心斗角、劳心劳力，实在不值。
章缨随手将其丢到一旁。
翡翠落到地上滚了两圈，撞在不远处的小木盒子上，停了下来。
小木盒子被翡翠撞得挪动一下，盖子有些松动。章缨将头凑过去瞧，只见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朵小花。
粉蓝色的五瓣花叶、淡紫色的花蕊；光华流转，十分好看，还有幽幽香气。
她走到跟前将小花轻轻拾起，对着日光端详许久，又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遂张嘴咬了一口。
呦嗬
味道不错。
于是这一日，楚焕回到自己的宫中，入目是满地凌乱。
珍珠滚得七零八落、蜀锦铺的杂乱无章、名贵草药也被啃得参差不齐。
“不喜欢？”楚焕看着满地狼藉，皱眉问道。
章缨摇摇头：“普通，普通得很。”
楚焕良久无言。
半晌，他沉沉道：“幼时，我觉得父皇赏赐给皇兄的芙蓉段霄金糕，便是世间珍贵之物；最不普通。
再长大些，我又觉得恩师赠与我的孤本书卷、亲笔手稿弥足珍贵；最不普通。
后来，我看着民间凄苦，又觉得朝局安稳、民康物阜，极为不易；最不普通。
可如今，我想赠与你些什么物件，给你做个留念。却想不出，到底有何物算是不普通，能配得上你。”
话音刚落，楚焕自己先愣了愣。他不知自己如何就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些矫情之语。这于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很直白的表明心迹了。他不该讲。
可话已出口，自是没有收回的余地，楚焕有些尴尬，只得僵硬地背过身去。
章缨在此种事上一向懵懂木讷，听得此言，只以为楚焕是嫌弃她过于挑剔。
她闪身于楚焕面前，笑得灿烂。一把拉起他的手，献宝似的拿出一物，塞到其掌心之中。
章缨的手仍是滚烫。准确说来，应是较从前更加滚烫了。楚焕面不改色，对着光将章缨塞给他的东西细细瞧着。
似是一片羽毛形状。晶莹剔透、坚硬非常，击之还有清脆响声。其表面的每一丝纹理都自然流畅，不似玉石翡翠雕刻之物，少了些匠气，多了些灵气。
楚焕看了许久：“此乃何物？”他疑惑问道。
章缨耸肩：“我的翅膀毛。”她语气轻快，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似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又斜着眼偷偷瞧着楚焕的反应，终究忍不住炫耀一句：“漂亮吧~”神色活像只邀功的猫儿。
“……”
“果然珍稀，别出心裁。”楚焕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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