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怕谋逆，他也认了
卷宗读到尾处，楚焕已是怒极，他将手中这沓记着滔天罪过的纸重重摔在桌上。
这一日是六月十三，大暑。蝉声嘹亮、夏意正浓，本就热得人心烦意乱。再加之这恼人的卷宗，更加令人浮躁。
良久良久，少年胸口的起伏才逐渐平缓下来。
随后楚焕缓缓坐在桌边的雕花木椅上，开口询问道：“阁下此来何意？”他的声音清冷沉稳，丝毫不似这般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他面对着院中虚空之处，目不斜视，仿佛知道章缨就在那里。
章缨见行迹暴露，也并未加以遮掩，只大大方方现出身形来。垂挂双丫发髻下是一张清秀的面容，半弯的墨眉，浑圆的杏眼，樱红的唇。
她自沉睡中苏醒不久，当下是少女模样。只学着凡人富贵人家孩童的样子，幻了件淡黄色瑞锦襦裙。
她徐步走向房中的楚焕，朗声答道：“助你夺得帝位。”
楚焕闻言迷起双眼又问：“有何所图？”
当日，在他看到桌上第一张字条的时候，并未理会，只当作是父皇或者兄弟们彼此试探的手段。如此谋逆之事，怎可轻易告知于人？
可后来，他见了那些画卷，见了冤案的卷宗，已然确定了那并不是出自于父皇与兄弟们之手。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是看不见民间疾苦的。
那这隐于暗处之人，便只可能是想要结盟，共图大业的。
生于帝王家、卷在皇权流。楚焕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没理由的效忠。所谓结盟，无非利益驱使、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他看得透彻。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达成目的的旗子。他也更不想，用这天下，用黎民百姓，去与旁人做一笔交易。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守住本心，不被动摇。他以为自己闭了眼，就可以装作看不到黎民之苦。
可他没有。
他终是被那一副副画卷中的惨烈景象牵动了心神。一闭上眼，画中人就似有了灵魂，活动起来。不停在他的眼前晃啊晃，连喧闹声和哭喊声都听得十分清楚。
搅得他近日里均是寝食难安。
于是他妥协了，所以今日才会主动开口询问。
他想知道，对方是何身份，又要利用他些什么，以及她想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他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够接受她的条件，与她做这笔交易。
楚焕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心跳如擂鼓。
而后他听到那女子坦然答道：“我要你成为此间帝王。要你勤政爱民，做五十年心系苍生的圣明君主。”
她的一双杏眸中清明干净，没有任何的阴诡算计。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他的耳中震荡徘徊，将他的心都荡起了层层涟漪。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他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复又开口：“阁下是妖？”他问。
“吾乃天禄，名曰章缨。”章缨不希望楚焕对她再多猜疑，彼此试探消耗，毫无意义。
于是干脆稍稍后退，现出了真身，想叫他瞧瞧自己的本来面目。
巨大的兽身骤然立于庭院之中，将原本落在庭院树上的一众飞禽皆吓了一跳，连忙扑扇翅膀，“嘎嘎啾啾”的叫嚷着四散飞走了。
楚焕的身体都僵住了，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巨兽。
正面看着，它如同硕大了几倍的狮子。身后一双墨色的羽翼，几乎如整个院子这般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麟麟的金光，很是耀眼。
额上生有一只单角，或许是因为爱美，那长角的尖尖上，还装饰了一朵他从未见过的小花儿。
威风凛凛，果然与古书上曾记载的圣兽天禄几乎一模一样。
他定定看着她，并未感到惧怕。可却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情绪，这情绪名为：希望。
章缨收着尾巴。为了给对方留下比较好的印象，她尽力控制着不去破坏他院子里摆放的石雕物件。
端得有些累了，她顷刻间又化为人身，看着眼前呆愣的少年，她问道：“可决定好了？”
“待我继位，天下太平、黎民稳定之时，你便功成身退。”楚焕说出自己最后一个条件。
他仍旧是怕自己日后会被控制、成为对方掌控权利的傀儡。毕竟对方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与之相差的太过悬殊。
虽然，如若到时对方不守承诺，他也根本毫无办法。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心信任她的理由罢了。
“理应如此。”章缨十分痛快的答应。
求之不得呢，她心想。
“我名楚焕。”他介绍道。
“我知晓。”章缨回答。
楚焕一时语塞。对方圣兽之身，本事神通。既来寻他，想必早已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了。
他做什么要向她介绍自己？白白惹人笑话。
不过章缨也并未取笑于他。她只淡淡道：“我明日再来寻你。”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不过一息之间，偌大院中，只余楚焕一人，四下寂静无声。
连只飞鸟都没有了。
楚焕仍在原处，呼吸都是极缓慢的。
许久。
久到他仿佛都快要变成一尊雕塑。
天色渐暗，之前受到惊吓飞走的杜鹃复又飞了回来。落在枝头，抻着脖颈卯足力气啼叫了一声，似是要找回方才因落荒而逃丢掉的面子。
这声鸣叫终于将楚焕的魂唤了回来，他回过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而后站起身，径直走入前厅，搬着椅子置于书架前，站了上去。
书架里的这些书，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个来回了。
楚焕生性喜静，不喜欢喧闹。只有读书这一个爱好，闲暇之时可以慰藉一二。
他站在椅子上垫起脚，自最顶层抽出了一本古籍。因太久没有翻阅，古籍表层落了些灰尘，他掸了掸。灰尘飞浮，在余晖之中闪着荧光，格外明显。
只随手一翻，便翻到了记载着天禄的那一页。
他执着古籍卧回到软榻中，反反复复读着：“天禄，古之圣兽，居于方壶圣山。逢乱世而出，佐圣贤君主。无心无情、生性留恋故土。”
他如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泛黄书页中画着的圣兽。
是正于方壶山中沉睡的样子。如狮子般的身躯，巨大的羽翼，还有头上的角。
只是画中的天禄，角上空无一物。
他于是又回想到那时院中的巨兽，想到它角上的那朵不知名的小花。
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常年淡漠的脸上，竟也破天荒的现出了笑容。
近日愈发阴郁的心境中有一束光照射进来；如乌云散去，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楚焕将书卷合上，捧于胸前，心中已然下了决心。
圣上不仁、黎民受苦，既然上天派圣兽天禄前来寻他。那么这便是神的旨意。他该顺应这个天意，平复如今的乱局。
哪怕要背负谋逆的罪名，他也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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