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印桐都对那个故事耿耿于怀。
——“倘若你连续99天都给一位漂亮的姑娘献上清晨最娇艳的玫瑰，而后在第100天自杀，只要你不留下任何剖白内心的信件，她就会永远记得你。”
这是他母亲从书里翻出的话。
很难想象出什么人会写出这种荒谬的言论，这种自以为是的浪漫方式在印桐看来不过是一种狭隘的自我满足。它用一场死亡，满足了一个感动自我的需求，实际上这真的可以算作是爱吗？哪里有这么狂妄又自私的爱呢？
送玫瑰的少年死了，那收玫瑰的姑娘呢？她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会产生怎样的感想，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吗？
如果她潸然泪下，那么这场自以为是的奉献不过是场伤害；如果她引以为傲，那么漫进地砖的鲜血不过是一地污渍。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不是爱情。
——这都不是爱情。
印桐闭着眼睛，弯下腰，在殷红的座椅间缩成一团。
——这不过是一场戏剧性的表演。
他觉得痛苦。
诚然这场痛苦来源于他自身，是他先一步算计感情，如今不过咎由自取。但他依旧会觉得难过，一种坠入水底无法呼吸的难过。
他不知道安祈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口中一遍遍重复的“要完成第100天”是不是在报复他，他原先总以为安祈虽然行事果决但性情温顺，如今看来他根本不是只小羊，而是匹狼。
——他在报复我吗？
——如果我认输了，他会就此停下吗？
他听到脑海里有个人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言语，就像是迷路的旅人渴望从大雾中找到一盏明灯。他开始怀疑自己了，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连带着怀疑当初他们做过的约定，怀疑安祈答应他的那个happy ending。
他想着是了，安小朋友说不定就没想着和我一起离开箱庭，三年前他能删掉我所有的记忆，三年后就能把自己锁死在这里。
他说不定从来都没想过要走，他那么崇尚玫瑰少年，甚至已经自杀当成了通关游戏的手段，说不定还会以一个凄惨又壮烈的方式死在我离开游戏之前。
说不定还会泼我一身鲜血，扬言祝我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印桐窝在椅子里，将额头贴在膝盖上。
他想着安祈啊，你要是敢这么干，就算你死了，我也一定会把你骨灰都刨出来。
……
同一时间，图书馆门口。
安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蹲在图书馆大门外窃窃私语的一兔一小孩闻声投来了疑惑的视线，小朋友更是直接扔下怀里沉重的链条，踉踉跄跄地朝着他直冲过来。
他身上穿着件卷边发黄的白色睡裙，下摆被污浊的血渍染得发黑，半长的头发脏得打结，脸色却白得像是新刷的墙壁。安祈丝毫不在意他糟糕的模样，反倒视线在他那双淌血的小脚上停顿了片刻，拧着眉向前疾走两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朋友，尚未从对方的瞳孔中读出些情绪，只觉臂弯一空，孩子便被后来者截了胡。
“你不是吧，”他仰头看着面前比他高处一个头的黑兔子，挑眉嗤笑了一声，“抱一下而已，自己的醋都要吃？”
兔子没说话，沉默半晌，抱着孩子径直转身向图书馆正门走去。
“真是的……”安祈没了发呆的兴致，叹了口气也跟着往过走，视线在掠过地面时停顿了半晌，挥手抹去了孩子方才留在地上的血脚印。
“你们你个两个能不能成熟点，”他站在兔子身后，看着他一手抱着小朋友，一手鼓捣着地上的链子，“都是同一个人，能不能团结一下不要窝里斗，上一轮游戏里死在教室后门外的那个居然还给我留了个下马威，他还好意思说桐桐亲他了，怎么，我们不是一个人吗？”
黑兔子没回头，倒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朋友仰着脑袋，从厚重的刘海下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伸手要来抓安祈的手。
安祈蹲**，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于是兔子用来鼓捣铁链的那只手也抬上来了。他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将对方脑袋向下压了压，只留出一双干净的眸子，隔着他毛绒绒的肩膀看向安祈。
“这么不想让我摸？”安祈问。
——你要是真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就不会碰他。
“这是桐桐，我为什么不碰。”
——这是我的！
黑兔子猛地转过身，连带着踩在脚下的铁链都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他的体格相当庞大，就算是蹲在地上也能和安祈平视，漆黑的面孔上位于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浑圆的凹槽，看上去就像戴着一张可怖的面具。
——如果你真心认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就不会直到现在提起那个吻都是这样一幅表情。承认吧，我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谁都忍不了谁，没必要装出一副友善的模样。
“……”
安祈垂眸别开视线，半晌后摹地笑了一声。
他说：“行吧，你说得对，不过我的表情真的有那么扭曲吗？我其实没有很生气。”
——呵。
“别这样，你设身处地地想想，那小子临死了、都要咽气了、还要耀武扬威地告诉我‘桐桐亲我了，桐桐说喜欢我了’，哇我没补刀都算不错的好吗？我们好歹是一个人啊，能不能对彼此温柔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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