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狰狞的面具风铃在夕阳里静默着。
沈星河从黑白灰的幻境中醒来，扶着窗框蹲在地上，将脑袋埋进双臂间，闭着眼睛试图消化一下自己刚才所承受的一切。他的思绪里一片混乱，视网膜上仿佛还印刻着小印桐污浊的手印，那些殷红的、黏腻的血水流淌在黑白世界里，仿若一记重拳击溃了他所有的承受能力。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对于从小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沈星河而言，他方才所看到的一切简直颠覆了他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世界观。诚然夜莺不是什么奶孩子的风水宝地，沈先生也不是什么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他这些年见过的“社会现实”比印桐吃过的大米都多，却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到人心有多么脆弱。
——倘若你的孩子已经成为了你痛苦的根源，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
他琢磨着印夫人的心态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按照印桐自己的说法，他小时候确实不太受人待见。
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可能会在散步途中突然开始和“另一个人”对话，也可能抱着一些撒发着恶臭的“衣服”说是别人送来的礼物。
他的行为是反常的，思想是怪异的，印夫人可能尝试着理解过他，但是就结果而言，她失败了。
她失败了，说不定还一度怀疑着为什么“我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沈星河埋着头，看着地板上那些属于面具的影子，轻声问道：“你疼吗？”
印桐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半晌，方才轻笑了一下：“如果拿到最后一张照片的人是我，那我十有**就要再疼一回了。不过这回是你，所以还好，没什么感觉。”
沈星河抬头看向他，意外地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悲伤或者怨恨的情绪。他看上去在讲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浑身上下写满了安宁和平和。
“她不怎么打我的，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或者敲开我爸的房门和他吵架。但是你也知道的，我爸其实不怎么回家，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了，两个星期一次，一个月一次，后来变成了三个月才回来一次。”印桐偏头望着落地窗外的风铃，甚至伸手扒拉了一下上面的面具，“现下想来，我妈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大概就不怎么好了。”
“我记不清那天我妈是为什么打我的了，充其量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之类的。我只记得她的眼神很吓人，我觉得她是想杀了我的，我有时候不太清楚我妈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觉得吧，她那时候是真的想杀了我。”
“她经常会哭，有时候就会说：‘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给你好的人生’，”印桐抿唇笑了一下，“我就觉得很可笑，我的人生难道不是我自己活着的吗？她能犯什么错呢？她已经够温柔了。”
“她是个好妈妈，如果不是生出了我，这些年大概还能和我爸恩恩爱爱享受生活。”
“可她想杀了你，”沈星河说，“她想把你掐死在图书室，被你逃脱后，又从楼上追下来，想把你打死在客厅里。”
印桐摇了摇头：“她大概是想帮我解脱。”
“没有人有权利帮任何一个人解脱！”沈星河猛地站起来，顶着昏眩的意识大喊出声，“她想杀了你！她就只是个杀人犯而已！想不想解脱是你的事，凭什么由她来动手！”
“你还记得那些出现在幕墙外的小怪兽吗？”印桐笑着说，“其实你在跟我说那个场景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在真正的过去里，我的母亲并没有将我打死在客厅里，我父亲那天回来的挺及时的，他救了我，否则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可是在那个回忆杀里，那面透明的幕墙外，你数清有多少个‘怪物’了吗？”
沈星河向后退了两步，撞上结实的衣柜。
“在不断循环的游戏里，它们都是死去的我。”
“‘箱庭online是依据人们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东西来制作的新手指导’，按照这个逻辑来说，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倘若能回到当初的那个时间，我是希望我父亲见死不救的吧。”
印桐用力拽下那面保持着“大笑”的面具，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时候的我，可能根本就不想活下去。”
……
“不过现在就另当别论了，毕竟还有个小朋友等着我对他实施家庭暴力。”
被压实了的沉重气氛尚未在沈星河心里过个来回，就被印桐突如其来的一口狗粮踹出了思维领域。沈同学靠着衣柜抽了抽嘴角，抬手一把抹掉眼眶里残存的泪花，颇为嫌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他说：“这房间还有什么要找的吗？话说你这新手指导什么时候能通关啊，我记得你之前说这个副本有七个节点？咱们现在走到第几个了？”
“第六个。第四个是我妹妹讲故事，通关条件是：活着；第五个是在楼下书房找东西，通关条件是：活着+找到钥匙，”印桐越过他走向伫立在阴影里衣柜，“第六个是我们当前所在的这间屋子，很遗憾，‘回忆杀’是个额外副本，不算在通关节点里，所以我们还需要迎接一个小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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