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岱站在卓涅心所躺的正对，血已经流过他脚边, 而朱砂的印痕却在淡去。卓涅心的灵纹也在飘忽, 凌厉霸道的剑意在震颤后越来越难以捕捉, 他的心被一次次剑意的挣扎搅动。
谢子麟抖开写满符文的卷轴，字明，火燃, 烧灼的气浪扑扫，蓝婵避闪不及袖摆燃着旗帜般的绯红。
“再这样下去, 你小师妹才要真的没命！”谢子麟收回长卷，甩出另一只手四指夹的三枚长钉, 蓝婵避开钉子，却忽觉袖口一沉。
长钉并非要伤她, 而是穿进袖摆的火焰当中。
火焰已经熄灭，留下烧灼后的痕迹和黑魆魆的孔洞，刚好是阵法诡谲的形状, 完满的圆的三个顶端不偏不倚嵌入木钉, 尚在燃烧的余烬忽明忽暗, 绘出咒印的花纹。
蓝婵的手无法动弹，像被死死钉在地面, 任由她如何挣扎，也抬不动分毫。
可她还有另一只手。
谢子麟方才被灰黑的水流击倒在地, 终于得以喘息, 她记得卓涅心说过蓝婵是个丹修, 如今却这般精通水灵根的法术, 是在蹊跷。
可她顾不上细想，见有喘息机会，当即握紧沾满朱砂的粗笔，游龙走蛇，动作飞快也不讲究什么浓淡枯湿，补全地上正在褪色的法阵。
谢子麟的朱砂并非寻常朱砂研磨而成，以血调和，辅以阵术加持，秘法催生提炼，融汇她的灵力，几笔下落，原本暗淡无光的阵纹立即升腾红光。
然而趟在阵中的卓涅心，脸上的痛苦煎熬并没因为阵法的加强而松弛。
不应该的啊……谢子麟的鼻尖都是汗珠，一半是因为伤重疼痛，一半是焦灼紧张。
按照道理，卓涅心此时感到的不适是因为方才阵法效力的退却，可她明明已经重新加持，难道是自己的灵力在一番打斗后不足以支撑？
忽然，在卓涅心身周，月光一般的白光朦胧轻霰，一朵朵月相花虚浮竞相盛开，朱红的阵纹，柔白的花朵，卓涅心像是静静卧在血与雪的浪涛之巅。
“你在做什么！这样你也会有危险的！”谢子麟朝双手按在地上、双眸禁闭，施加巫术的雷岱暴喝，这样实在太冒险，虽然有他的力量灌注，阵法如今更加强势，或许会让卓涅心的危险降低一分，但随之而来的是雷岱自己卷入阵中，卓涅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雷岱也得立刻去世。
谢子麟一向端庄自持，也以名门望族的承传之女自居，此刻却狼狈不堪，额角的青筋都鼓起乱跳，偏偏这时候，蓝婵凭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挣脱束缚，再次袭来。
狂狼黑潮，铺天盖地照着谢子麟当头而下。
卓涅心听不到剑灵的呼喊了。
她耳朵里像是被灌了滚烫的铁水，笼住剑灵光辉的手像被不存在的力量吸附缠绕。
刺痛先从指间传来，蜿蜒而上，她裸~露在外的小臂鼓出树根盘错般可怖的纹路，血液像沸腾，将不可思议的灼流带往全身每个角落。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从远到近，起初只是邪恶的呢喃，最后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你的剑意……是我品尝过最美味的力量……”
卓涅心一万句反诘的话被憋在痛苦的躯壳里，发不出声，牙齿都咬出动静，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恍惚中，她的剑灵也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像是要和她抢夺荒神邪恶的流动之力，可原本剑灵就没有卓涅心剑意强悍，如今更已被摧残至强弩之末，情急之下的释放毫无任何威胁，最终，荒神完完全全从剑灵转移到了卓涅心的灵识当中。
她摇晃倒地，幸而还有半点意识，单手支撑上半身，不至于脸先贴地。
“你怎么样？”剑灵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的光芒纯粹干净，月光都逊色一分皎洁的明度，声音却颤颤巍巍，像即将断掉的水流。
“还……还行……”卓涅心强撑着坐在地上，她还能笑出来，嘴角弯起后连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没什么，“我缓缓就出去，外面还有两个人等我，你没事就好。”
“你为什么还要装作关心别人？”剑灵的语气几乎是质问，可急切的关心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流露。
“你说什么？”卓涅心没明白。
“你已经感觉不到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了，不是吗？”
她愣住许久，疲惫一笑，“是啊，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喟叹从卓涅心嘴里半玩笑说出，都没有寻常的感慨意味，倒更像是她在调侃自己，“果然是我的剑灵，还是和我心意相通，最了解我啦！”
“在你真正结婴的时候，你就完成唯我的真正境界，如今的你对任何感情，任何过去的旧友挚交都感觉不到当初相识时的心绪，为什么还要努力去做你无法感知的事情？假装还像从前一样？为什么还要冒着性命危险救我？我甚至不能用死来形容，只是消失，如果我消失了，还会有别的剑灵存在，为你驱使，你为什么要强求自己去做已经不该去做的事？”
一连串问题抛出，卓涅心并没沉默和逃避，她只是噗嗤笑出了声。
“你发起脾气来真凶，我师父都没这样和我讲过话。”卓涅心挠挠头，不知道从哪说起，“可是……我最不想变成的，就是如今这幅样子啊，所以我才要试试看，我能不能守护曾经的自己。其实这也不算是违心，我虽然已经丧失了感知人和人之间情感的能力，但我还是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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