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后颈的伤口拆线了。
他坐着轮椅挪到落地镜前，阿吉尔将另一面小镜子伸到他身后。透过镜子，尤里看到自己脖子后留下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褐色疤痕，上面布着几条缝合的痕迹，看上去有些骇人。
“别担心，它并不难看，就像一对小翅膀。”阿吉尔担心尤里在意这块疤痕，安慰道，“等伤口愈合了，我们可以把疤痕去除掉。”
尤里往镜子里仔细瞧了瞧，发现这疤痕的形状果然以颈椎为中心，呈羽翼状向两侧伸展开来。他并不讨厌它，因为这是医生唯一给他的印记。
自从医生成为尤里的新主人以来，对他既严厉又温柔，却迟迟没有给尤里一个确认身份的印记，这让尤里很不安。就像一只流浪猫就算一直有人喂养，没有被戴上项圈它依然是只流浪猫。
尤里一直在等一个项圈，医生却给了他一双翅膀。他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伤痕，那些起伏的触感告诉他，有些记忆正在渐渐离他远去。
拆线之后，尤里终于不用再穿着松松垮垮的护工制服了。阿吉尔已经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从衬衫、运动服到睡衣一应俱全。外形和装扮，也是影响人的精神和自信心的重要因素。
阿吉尔给尤里换上简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替他摆好衣领，扣上扣子，束好腰带。当衣冠整齐的尤里慢慢抬起头来，阳光透过轻纱照在尤里身上，一直遮在他脸上的阴霾悄然退散。柔和的光与影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的阴影，勾画出尤里清秀俊逸的眉目。如果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说话，尤里看上去就是一个忧郁美少年，乖巧得惹人怜爱。
自从尤里曾成功站起来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颠覆式的变化。虽然为了不使双腿超负荷，现在尤里大部分时间依然需要坐在轮椅上，但他已不再总是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原本空洞无神的瞳孔里，开始有了光泽。死寂的躯壳里，一小簇灵魂的火苗在渐渐苏醒、跃动。
这是心理变化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此之前，阿吉尔对尤里的治疗，或者说调教，几乎都是强制性地行为矫正。必须先让他习惯“人”的行为，在他心里树立“人”的意识，才能进行“人格”的塑造。
阿吉尔开始要求尤里学习规矩和礼仪。每天起床后必须穿戴整齐，用餐必须遵守餐桌礼仪，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要挺直腰板，维持仪态得体。
还有打招呼。
“当你见到一个人你认为友善的人，就要向他打招呼，问候您好。”阿吉尔说，“现在，你对我打招呼试试。”
“您好，医生……”尤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说。
“你讨厌看到我吗？”阿吉尔问。
尤里连忙摇摇头。
“那为何你如此迟疑？抬起你的头来。如果高兴，就微笑。如果生气，就皱眉。如果难过，就哭泣。把你的情绪用表现出来，你才会得到相应的回应。”阿吉尔说，“现在，想想你希望得到我怎样的回应，再来和我打招呼。”
尤里看着阿吉尔，目光变得亮晶晶的。他希望阿吉尔能对他微笑，能抚摸他、夸奖他。于是尤里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说：
“您好，医生。”
这浅浅的笑容，竟比窗外的阳光更灿烂。
“你好，尤里。”阿吉尔微微颔首，眼睛和嘴角都用温和的笑意回应道。
尤里顿时心头如春风拨动花枝般一颤。他立即喜欢上了打招呼，忍不住又不停地说：“您好，医生。您好，您好，医生。”
但阿吉尔摇摇头：“打招呼在得到对方回应之后，就应该停止了。等到下一次见面再打招呼。”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尤里问。
“等我们分别了一段时间，再次见面的时候。”
“需要很久吗？”
“不。”阿吉尔摸摸尤里的头发，“等你一觉醒来，或者我外出归来的时候，都算再次见面。”
尤里期待打招呼，期望得到回应，这其实是一种社交需求。
人类是社会性的，需要依赖与他人接触，需要被关注和肯定，如同婴儿需要父母的抚摸。美国心理学家伯恩将婴儿对抚摸的需求称之为“安抚”。成人也需要安抚，但往往用其他的形式代替肢体抚摸，比如他人的关注、交流和肯定。打招呼就是一种关注和交流。
尤里满怀期待地看着医生。当他开始渴求安抚，便是产生了交流的意愿。这是尤里心理成长的一个重要进展。
那么现在，对尤里的心理治疗也将进入下一阶段。阿吉尔和尤里围着小圆桌面对面而坐，他需要跟尤里跟进一步交流，重塑他的人格。
“其实打招呼之后，我们一般会和对方聊聊天。”阿吉尔说，“跟我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尤里。”
“情，情况？”
“最近在工作上你又学会了什么？”
“嗯……我会，记录日程……”尤里说。
“让我看看。”阿吉尔有些意外，他记得尤里不大识字。
尤里把笔记递给阿吉尔，阿吉尔打开一看，上面画满了一些简易的小人和幼稚的符号。这根本是孩子的涂鸦，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阿吉尔没有加以评论，而是问道：“你能给我念念吗？”
尤里点点头，接过笔记本，口齿还不大利索地念道：“周二早上，接收了……杂志……下午，一个男人过来……咨询，但是没有预约，咨询完就……回去了。周三中午，瑞恩女士要……预约，在下周的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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